第八百五十章 一个导游(上)
提到巴黎,我就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是一个香港人,年龄大约40岁,皮肤黝黑,他姓周,是我第一次独自去巴黎游玩时雇的导游。 那次,其实,我雇他是为了让他陪着我去摩纳哥找那栋画册里的房子。 你生病期间,我们共同看过一本高雄父母度假归来送给你的摩纳哥画册。你说上面有栋房子和你有密切关系,你能感觉到里面有个白发的贵族女主人。你很想有机会去那里看看。你说,如果你到了那里,你一定会知道它和你之间有何关系。但你没有机会去摩纳哥了。 我想替你去看看。也许,我到了那里,能够发现点什么。 离开摩纳哥后,我和周又顺便去了附近的几个法国城市。 正是这个人,对着我提供的那本画册,帮助我寻找到了画面对应的真实的地方。是他带我找到了那座拜占庭的房子,是他帮助我通过银行约见了房子的主人,是他在我和女主人交谈的时候提供了幽默的翻译,是他化解了女主人的戒备和犹豫,是他在我不能很好地表达自己的时候,帮助我架起了实现我们共同梦想的那座跨文化的桥。 在寻找那些画册里对应的场景的过程中,我对他说了一些你的事情。 我们的爱情故事很长,我忽略了前生的部分,提纲携领地说了一下我们今生的短暂相处,我们隐蔽的彼此相爱,我们在博桑的准蜜月,我们最后经历的生离死别。 我们故事的悲剧性,深深地打动了周导,他对此寄予了万分的同情,所以,在旅程结束的时候,我们已经成为朋友了。 我是在戛纳见到周的。 我如约坐在一个咖啡座上喝着矿泉水时,他拖着一个硕大的行李包出现了。 他在咖啡座的附近站了下来,他左右手各持一个电话,分别用意大利语和法语对着电话里讲。 当他终于讲完这两个电话的时候,第三个电话又响了起来。这次他用广东话来回答。这个电话打得真是不是一般的长啊! 他滔滔不绝的广东话让我一下子就知道了他就是我雇来的那个人。 就在他手忙脚乱地打这些电话的时候,我得以很从容地观察了他。我得到的印象就是:这是一个很乐观的人。这是一个希望别人也很乐观的人。这是一个自己的理想没有实现的人。这是一个自己的才能没有发挥的人。这是一个有沧桑经历的人。这是一个曾经繁华然后衰败过的人。这是一个热爱导游事业的人。这是一个经常在世界各地旅行的人。这是一个接触过很多人类的人。这是一个和很多人类分别过的人。这是一个心里有爱的人。这是一个希望别人心里也有爱的人。 在后来的旅程当中,他不断地对自己做出自我评价。 以下是他当时对自己的一些评价语录: “我是一个很英俊的帅男,至少在某几个人的心目中。” “我有着苗条但不强壮的身材,因为现在是剩者为王,不是强者为王。谁活得最长,谁就是胜利者。” “我皮肤没有黑人黑,但我牙齿比黑人白。” “我之所以不如黑人那么黑,是因为中华民族具有谦逊的美德。我不好意思在所有的项目上都胜过他们。” “我就是旅程中为你量身定做的世界广播电台。当你没有睡觉的时候,我在车上为你广播。当你已经睡觉的时候,我在车上为自己的孤独广播。” “因为我不停地广播,所以车上就不需要再配备广播。我是节约型的广播。环保的广播。最聪明的广播。有自我的广播。” “我会英语,我会法语,我会意大利语,我会很多种中国语。不过我最擅长的还是所有人类都会都明白的那种语言:身体语言。这也是我最能博得各国女士爱戴的地方。” “我年龄不小,心灵不老。” “我记性很好,就像还没有坏掉的电脑内存一样好。” “这是我今年买的第12个手机,因为前面11个都丢了。” “不要惊奇我为什么有这么多移动电话卡。你看到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事实上,我的电话卡有这么多。” “我这人不会为了赚钱不择手段,但会为了省钱不择手段。” “我希望我能随时找到别人并加以sao扰,但我不要别人随时找到我。” “我老板知道我几百张电话卡的所有号码,我不停地换我的几百张电话卡。每次更换我都按照员工守则立刻通知他。但他有情况的时候基本还是找不到我。因为他没耐心把几百个号码都一一试上一遍。” “我总是在使用他没有拨打到的那张电话卡。” “所以,我换老板也像换手机一样快。” “我做导游18年了。我估计再做几年,世界上所有做这行的老板我就都认识了。” 周带着我乘坐游轮在地中海上漂流的时候,说了他过去的经历。 他说,过去他也曾有钱过,他开过一间发展很快的公司,和一个很好的朋友合伙的。公司发展很顺利,成长很迅速,而两个老板都很年轻。 有段时间,他觉得自己有希望实现像李嘉诚那样的神话。 那段时间,他的生活也很潇洒,身边有过不止一个女人。 但后来,情况发生了变化,正如所有的好日子都会过去一样,公司的好景很快冰消雪化。 衰败首先来自朋友的欺骗和背叛,两个合伙人之间发生了激烈的争吵。然后,公司的两根支撑柱就有一边倒塌了。朋友断然撤资离去。 他独力支撑了两年多的光景后,终于宣布破产倒闭了。 在公司最后支撑的日子里,为了挽救他青春凝聚的心血,他欠下了很多债务,也结下了很多仇家。 所以,当他破产之后,他就选择了做导游,因为这样就可以一年大部分时间都游荡在世界各地,远远离开那些鄙视与憎恶的眼神。 他把香港的家也卖掉了,跟随他的女人也跑路了。 他移居到了生活成本更低、熟悉的面孔更少的澳门,由此开始他“不择手段省钱”的生活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