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七章 自行车(中)
那天晚上,你就这样的剧痛和出血当中和死亡搏斗着。你一直抗拒着它的凶悍攻击,努力保持自己神智的清醒。 你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不能昏过去,我要站起来。” 你对自己说:“我不能把她一个人扔在这样漆黑的夜里,不能给她造成麻烦,不能让她受到惊吓,陷入危险。” 你对自己说:“所以,我一定要坚持住,我一定要站起来。” 那天晚上,你就是这样在我面前和死神打仗的。 从那天晚上开始,你就常常这样在我面前和死神进行着残酷的战斗。 虽然整场战争你毫无胜望,具体的每次战斗,你们却互有胜负。 但同时作为战场的你,每一次战斗过后都是硝烟弥漫,满目疮痍。到处都是毁灭的废墟。 那天晚上,你最后还是再一次打赢了。 就在我终于从最初的震惊中苏醒过来,决定去最近的房子呼救的时候,你苏醒了过来。 你的目光重新落在我的身上。当你低微地叫着我名字的时候,我产生再世为人的感觉,而一切也已经面目全非了。 你努力地翻过身来,仰面倒在地上。 你竭尽全力地对我说:“不要去。” 你血流如注地对我说:“听我说。” 这六个字你说得如此艰难。你的声音听起来已经完全不是你的声音了。 你说完之后,就被大量涌流的鼻血呛住了。你陷入窒息当中。 一分钟后,当我本能地想到要把你的头部抬高后,你终于透过气来。你在剧痛中找不到方向,你的手在茫然地摸索。 我突然知道你是在摸索手帕。于是我掏出自己的手帕递给你。 你抓过手帕的同时,再次推开我。你再度挣扎着说了三个字:“别过来。” 那天晚上对我来说,是另一个永恒的恶梦。 但我知道,真正在恶梦中的人却是你。而你在那样的恶梦当中,心里想着的却是我的恶梦。 你说:“不要慌。我没事。” 你说:“不是内出血。鼻子碰伤了而已。” 你说:“站在那儿。别走近我。照我说的做。” 你说:“毛巾,还有吗?” 你说:“用水壶的水打湿毛巾,递给我。” 你的声音和自己处理鼻血的动作不停地被剧痛打断。 你数次痛得在地上翻滚起来。你痛得抠住路面麻石板的缝隙,全身的肌rou都在突突颤抖。 但你一直在竭尽可能地和我说话。 那天晚上的这个状况,其实只持续了不到十分钟。也许只有七八分钟吧。事实上我根本不知道它究竟持续了几分钟。因为我觉得它比一百年还要漫长。 当它终于结束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已经死过很多次了。 但那个真正死过很多次的人,其实是你吧。 当死神终于再一次松开你的时候,你已经达到你耐力的极限了。 你一阵放松,立刻就又有一点迷糊了。 你自己已经把鼻血的流淌暂时止住了。 我不知道你当时是怎么能控制自己做到的。但你就是做到了。 所以,当天晚上,我除了运动鞋的鞋面上粘了一点不明显的血迹之外,身上一点也没有弄脏。但我的手帕就被你的血浸透了。 后来,你洗了它很多次,但那种血迹的颜色已经渗入每支纱的最里面。它无论如何都洗不白了。它就那么触目惊心地留在那里了。于是你最后决定不再把它还给我,你把它扔掉了。 你对我说,你找不到它放在哪里了。 你终于重新站起来了。 这时,你感觉到摔伤而引发的全身疼痛。 你靠在电线杆上,站了很不短的时间才能开始行动。 我们扶起了自行车,你检查它,发现它已经损坏了。车头的把手已经扭曲了,后轮的钢圈也不再周正,车尾灯和前灯都碎裂了。 你自身的状况和车子当时的状况都决定了你推不动它。于是,你把车子锁在最近的一个消防栓上。 当你弯腰做这件事情的时候,身体的疼痛让你再次跪倒在地上了。你试了几次,你都无法锁上锁。我把车锁从你手上接过来,我帮你锁上了。 当锁孔发出一声喀喇的声音时,我感觉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我们开始说话。我询问你刚才为什么会摔倒,摔倒以后又是怎么了。 我担心你的摔伤程度,因为你刚刚看上去是那么痛苦难当。 你说刚才感到前面有玻璃渣才会急刹车,因为光线太暗,你骑到面前才发觉的,所以刹车太急了。你说,因为刹车太急而车况最近也不好才会摔倒。因为摔倒太突然,所以一时痛楚爬不起来了。 我不相信刚才的情形是这样的。因为你事先曾叫我下车了。 你知道自己的说法编得不好,虚构一直不是你的长项。但当时你的情况决定了你无法思考太多。 我无论如何要你去医院,我坚持陪着你去检查。 而你说无论如何我应该先回家。你很着急地说时间已经被耽误了。 我们为此发生了争执。 就在争执中,你的鼻血又开始流淌了。 你不能再继续争论,你开始寻找东西来重新处理它。 你不停地擦掉它,而它却不停地流下来。看上去好像出血不会停止了。 就是这一点让我决定遵从你的意思,不再违逆了。 我帮助你,一起设法止血。但你始终很小心地不让我太靠近。 在我们成功之前,你上衣的前胸已经被鲜血弄得一塌糊涂了。有一阵子,你的脸部到处都是鲜血,嘴里也是,手上也是,袖子上也是。 当我们再次让它停止时,我怔怔地不能说话了。 后来,你就把那件满是鲜血的衣服脱了。你把它的里子翻过来,抓在手上。如果你继续穿着它在夜里行走,让人看见,一定要吓一跳的。 因为已经很晚了,而且在停电中,你一定要送我到安全的地方。 我看着你的脸色,我不能和你争论。我心里只希望满足你的要求之后,你就能尽快去医院。我也开始想到,如果我在这个钟点陪伴你去,也许会给你惹来更大的麻烦。 我一边走,一边恳求你给汪指导或者高雄或者柴老师或者刘雯丽,或者别的什么你觉得方便的人打个电话。 你说时间已经很晚了,不用麻烦别人了。 你说你自己能去医院的,你说看到我回家之后你就会去的。 你说明天是周末,可以休息,所以不要紧的。 你说到后面几句的时候,几乎都要没有声音了。 所以,我没有选择,我只能什么都服从你了。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