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赏罚难决
(一) 自你在背头山石破天惊地引发巨大山崩,一举荡平黑塞部,重新夺回黄桑峪口之后,在峒城的王廷里,刘言就为如何处置你而大伤脑筋。 自他从老汉王手中即位以来,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臣下,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战争方式。 你作战风格的神鬼莫测、锐不可挡、干净利索,杀伐之果断,攻击之迅疾,都令他瞠目结舌。 面对北线雪片般飞来的捷报,和同样多地报告你擅自行动的密报,刘言失去了主张,完全不知道应该对你大加奖赏呢,还是追责处分。他手下的朝臣们也各持己见,莫衷一是。 好在你从开战以来,一直都率领本部人马在敌方地域内作战,生死不明,无论是赏是罚,实际上都不可能到达你。这事也就一直拖延了下来。 你第二次草原冒险结束回到临水,并且一病不起,生命垂危之后,丁友仁将最新情况奏报了王廷,并明发了邸报。 雷士诚见报之后,觉得不能再任由刘言这样头脑糊涂地犹豫不决了。 他亲自从部队赶往峒城,再度劝说刘言应立刻对你和跟随你的部队重加封赏,免除一切对你擅自行动的追究和指责,表彰你为国家立下的如此奇功。 雷士诚提醒刘言,你为国死战,功勋卓著,且生死一线,情况危殆,若再不加以重赏,任由你就这样死在临水,传扬出去,天下将士都会为之寒心。 刘言听了,觉得有些道理,也恐惧军队的反感哗变,便接受了雷士诚的谏言,决定对你加以封赏,但是,他始终对你擅自行动非常恼火,觉得你这是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公然对他蔑视挑战,他从心眼里就不愿意对你封赏太重。 你在临水高烧昏迷的时候,刘言的旨意传到了临水。 旨意表示,前期的种种擅专,虽然有违规制,但变起仓猝,事急从权,汉王愿宽宏不究。为表彰你的功劳,晋封你为一等侯爵,将你父亲定国公原有的封地食邑减半,着你承袭,并授骠骑将军衔,着你也承袭父亲的职守,与丁友仁同领临水和岭南各镇守军。着丁友仁协助你办理安抚伤亡,记表军功等事。 旨意对你及丁友仁、燕塘关三部的追随将官,也有例行的封赏。封赏不能算太刻薄,但也绝对不能让追随你作战的部队将士感到满意。 在旨意的最后,刘言表示体恤你伤病沉重,许可你待身体康复之后,再来峒城觐见谢恩。 丁友仁看了旨意之后,大为不满,觉得刘言这人太过薄恩寡义,以你这番出生入死的恶战,如此殚精竭虑,不惜身命,多处负伤,命都丢掉一大半,就只这一点不关痛痒的封赏,旨意官话连篇,刘言就连一句发自肺腑的感谢也没有,实在是替你觉得不值。 追随你作战的部队将士虽然谢恩领赏,但也个个心存不满,私下里多有怨言。 你苏醒过来,精神稍好之后,丁友仁不敢隐瞒不报,便给你看了刘言的旨意。你看了之后,便搁在一边,未有置评。丁友仁问你,是否需要他代写谢表回复王廷。你摇头表示不要。 又过了数日,你情况进一步好转,你自己口授,着人写了一纸谢表上报王廷。 这张谢表只写了84个字,是刘言即位以来封授爵位和土地时收到的最短的谢表。 刘言等了好几天才看到你的谢表姗姗来迟,展读之后,又是这般简省,不由得心头火冒三丈,但你刚为他出生入死,自己又刚刚颁旨嘉勉过你,这口恶气实在是发作不得,只好恶狠狠地将你的谢表三下两下扯碎了事,并没有进一步地深究。 雷士诚从邸报上看到刘言的封赏旨意和你的超短谢表之后,心里长叹一声,知道事无挽回,失望之下,也不去再向刘言辞别,留下一纸奏报,便径自离开峒城回部队去了。 刘言受了雷士诚的这番违逆冷落,又是一阵怒火攻心,但因为南线必须依仗雷士诚的军事能力,便不得不忍耐下来,装聋作哑地不加深究。 (二) 用勺子舀一点晾温了的白米粥,小心地送到你嘴边,看着你半清醒半迷糊地把它吞咽下去。 这样喂了你小半碗粥之后,你睁开了眼睛。 你意识到了眼前发生的事情。 你动了一下,想要用胳膊撑起来身体,但是,胳膊没有力气,你又倒回枕头上。 我说:“好好躺着,不要动。我帮你。多吃一点,慢慢就会有力气。” 你说:“扶我起来,让我自己来吧。不太习惯这样被别人伺候。” 我说:“哪儿有别人啊。这双手,不是别人的手,它们就是你的手。” 我说:“这伤病,也不是别人的伤病,它们都是我的伤病。” 我说:“我就是你的另一个身体。” 我说:“不是别人。” 你听了,便不再动弹。你安静地让我把那碗粥喂完。 “又是黄昏了。”你说。 “是啊。一天又过去了。”我说。 你说:“人们都说岁月很长,可是,有你在身边的时候,我总觉得,岁月很短。一天的寿命,总是说过去,就过去了。” 我说:“我的寿命,也是你的寿命。” 我说:“你也能在我的寿命里活着。” 你说:“是啊。” 我们互相看着。我低下头。 我说:“再吃几口吧。大夫说,能吃东西了,就会很快好起来了。” 你叫了一声我的名字:“琴儿。” 我说:“什么?” 你说:“假如有一天,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让你很痛苦的事情,你会恨我吗?” 我说:“你不会做那些事情。你就算牺牲自己的性命,也不会做那样的事情。” 你说:“假如我做了呢?”我说:“那一定是我误会你了。你不会做那样的事情。你所做的一切,都不会是为了损害我。” 你看着我。你说:“有时候,我真的很恶魔。而且,我现在越来越像恶魔。” 我说:“你不是恶魔。” 我说:“你从来也不是恶魔。” 我说:“也许,将来我会有不能理解你的时候。但是,我不会有恨你的时候。” 我看着你。我说:“就算是我看上去在恨你的时候,我的心里,也并没有对你的恨。” 你闭上了眼睛。你闭着双眼躺在那里,很长时间,一动也不动。 我看着你。我担心起来。我摸了摸你的额头。我说:“怎么了?” 你睁开了眼睛。你说:“没什么。” 你摇摇头。你说:“没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