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十七节 暗手
事实上,能够让卢家这样拥有数百年历史的大家族的族长出面的事情,绝对不会是一件小事。 事实上,的确不是小事。 当道令从信件上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的脸根本就不能用阴沉两个字可以形容。 “这是真的吗?” 道魁点了点头,道:“是的。这个各地送来的信件,燕州、兖州、扬州、常州,这些地方因为朝廷的刻意针对,已经拿不到盐肥了。而江南一带,因为林家的刻意照顾,多多少少还能够拿到一点,只是,依旧是杯水车薪。更重要的是,如今朝廷紧盯着林家,只怕林家也撑不了多久了。” 这几个地方,也是世家势力盘根错节、朝廷控制力相对薄弱的地方。 手里牢牢地攥着那封信,道魁在屋子里慢慢地走着。 燕翩跹见状,也道:“若是朝廷单单只卡盐肥,那也不算什么问题。就怕朝廷还会有别的动作。” 这也是事实。 自古以来,围绕着权势两个字,从来就不乏鲜血,就连唐太宗也是杀了自己的亲哥哥、亲弟弟爬上皇位的。唐太宗不止杀了自己一母同胞的兄弟,还把自己的几个侄儿也都杀了,甚至还一个接一个地杀史官,要求史官为他粉饰、美言。 也许史书上记载着唐太宗是位明君,也许唐太宗在位期间的确十几年如一日励精图治。 但是,在当时的情况下。唐太宗就是一个混账,一个连杨广都不如的混账。他不止靠着杀死嫡亲的同胞兄长上位,还逼迫自己的父亲。甚至还在上位的第二年,向突厥送上了数万汉奴,以保住他的皇位。如果不是后来唐太宗李世民对突厥采用了军事打击,并且彻底打服了突厥,只怕他的名声会比石敬瑭更不如,更不要说跟汪精卫比拟了。 可饶是唐太宗在中期的时候表现十分出色,但是。他在当时的社会伦理之下,他得到的评价依旧不高。 尤其是那些世家,本来就是支持李建成的。加上唐太宗的行为在当时来说,完全可以说是杨广第二,说双方水火不容一点都不为过。 唐太宗可以用死亡和尸体逼迫史官们往李建成的坟头泼脏水,又何况是这些原本支持李建成的山东世家?在心中认定了李世民乃是杨广第二的山东世家们又如何看得上李世民? 要知道。原本李世民兄弟几个虽然不合。可是当时的李唐王朝通过李建成的婚姻得到了山东世家,包括五姓七望的认同,加上李建成在内政上极有才华又付出良多,因此,当时的李唐王朝在统一天下之后,还有余力向草原扩张。可是玄武门之变之后,李唐再也没有了向往扩张的能力,甚至连抵御外敌的能力都没有了。贞观初年,李世民就被突厥人兵临城下。而且还不止一次。 如果李世民能够坚持,能够不对突厥人妥协,那么,山东世家们还会看高他一眼,而实际上,李世民妥协了,他向蛮夷送上了数万汉奴,换取了“和平”。从此,山东世家们从此对李世民和他的后代们关上了大门。 后来李治罗织罪名废掉自己的原配王皇后的行为,更让山东世家跟李唐王族之间再也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甚至唐太宗李世民的话一度无法传出长安,就连后来李治和武则天迁都洛阳,也不过是让皇室从关中门阀的势力范围中透了一口气,他们的话语依旧无法传达到太行山以东。 李唐王朝从唐太宗开始,内斗不止,大量的国家财富在这种内斗中消耗。 可以说,唐太宗李世民建立了一个极坏的榜样。而且,李唐王朝也是历史上第一个出现jian相的王朝,也是受了唐太宗李世民不小的影响。 也可以说,从唐太宗李世民上位开始,世家就承受着来自皇家的巨大压力。道门虽然好一点,但是,因为世家跟道门的关系,所以李唐皇室虽然因为姓氏的原因对道门极为礼遇,但是,李唐皇族里面对佛门的追捧、利用佛门压制道门的行为也瞒不过有心人。 世家也好,道门也罢,他们从来不畏惧挑战。如果这点心气都没有,世家也就不可能从西晋末年开始,在异族三百年的统治下保住华夏的传承了。 会让卢家等世家坐不住的,是朝廷对盐肥的一知半解。如果朝廷对世家设陷阱,世家大不了断尾求生。真正让世家无法接受的是,朝廷刻意错误地使用盐肥。那只会造成一个结果,那就是土地受损。 华夏赖以生存的,便是土地。如果土地受损,那绝对不是一个小问题。那是要祸及子孙的大问题。 也难怪卢家急得直跳脚,而道令也是一脸阴沉了。 看着道令的神色,道魁忍不住开口道:“道令,事关重大,不如,将彤云流叫来问问,如何?” 道令停了下来。 说实在的,他并不想就此结束对贾玖的紧闭。但是,如果等天下的土地被毁得差不多了,那时候再做什么也迟了。 沉吟了片刻,道令终于退让了。 “罢了,让彤云流来罢。我有话问他。” 贾玖来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道令坐在正中央,阴沉着脸,显然心情非常不好。道魁、国师两个一左一右地在道令的身边坐着,脸上也十分不好看,就连师叔燕翩跹也收起了往日的嬉皮笑脸,抱着剑靠着柱子站着。 等贾玖行了礼,之后,道令将手里的信件递了过来,道:“彤云流。你看看这个。” 贾玖三两下看完,道:“请问道令有何吩咐?” 道令皱了皱眉头,道:“对于盐肥之事。你没有要说的吗?” 贾玖沉默了一会儿,道:“那就要看道门想做到哪一步了。” 道令道:“什么意思?” 贾玖答道:“其实,若是单单是说耕种之法,其实盐肥的作用很小。弟子手里还有一套生态农法,一样可以增加土地肥力,还不用担心土地盐碱化从而祸及子孙。” 道魁一下子睁开了眼睛,道:“那。那你还每年砸出这么多银钱……” 贾玖答道:“是。弟子最初的目的,根本就不在于盐肥,而在于天下一统。” 天下一统。 这四个字一出。就连道令也眯起了眼睛,狠狠地盯着贾玖道:“说得更详细一点。” 贾玖答道:“盐肥不过是个幌子。或者说,这整套工艺里面,盐肥不过是副产品中的副产品。真正让弟子重视的。并不是这个。海盐可以提取盐酸,盐酸可以加工成硫酸。这里面可以衍生出上百条工艺,而这里面包含最重要的一条,便是冶炼工艺上的改进。不论是刀剑、弓矢还是盔甲,都可以用上。同样,这套冶炼工艺用得好的话,还可以制造大船。不但可以拒敌于千里之外,甚至还可以用来开疆拓土。如果。如果更进一步的话,甚至可以制造飞行器。用来对抗碎岛玄舸。” “什么?”听说能够对抗碎岛玄舸,道令也坐不住了:“你说的可是真的?真的能够对抗碎岛玄舸?” 贾玖答道:“是的。其实,这一整套工艺,最初的时候,并不是为了对付碎岛而设计的。” 燕翩跹奇道:“不是为了对付碎岛,那是为了对付谁?” 道令忽然道:“是为了针对道门,是这样吗?” 贾玖点了点头,道:“是的。” 燕翩跹大吃一惊:“你要针对道门?!” 贾玖答道:“是。” 道魁的脸也放了下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弟子知道。” 道令道:“为什么?” “因为道门乃是天下一统的障碍。” 道令道:“若是你还是这个想法,你应该会继续保密下去。哪怕是本座问你,你也不会吐露半个字。” 贾玖答道:“是。弟子原本以为,当今万岁虽然不是汉景帝那样的明君,对方的气量也不差了。可事实却是,弟子高估了当今万岁。或者说,这全套的东西,放在一个脖子上没有套上缰绳的君王的手里,那实在是太危险了。” 道魁听说,着实松了一口气。
道令虽然依旧阴沉着脸,但是他的脸色明显地比方才好了许多,没有方才那么阴沉了。 “你能够知道乾纲独断的坏处,也不枉了凌波子教导你一番。不过,”道令话锋一转,“你可知道,道门对你有恩?” “知道。道门不仅对弟子恩同再造,对弟子的家人亦有大恩。” “那你为何还要针对道门?” “因为朝廷被道门掣肘。而弟子先是大齐人,然后才是道门弟子。”贾玖坦然地答道,“弟子一度将政令不能确实落实到实处的责任挂在道门和世家的头上。可看到了朝廷的人浮于事,看到了四周的贪官污吏,弟子方才明白,朝廷的政令不能落实到实处有各种原因,不能一概而论。道门和世家虽然阻碍了朝廷政令的落实,却也在别的地方保证了百姓的利益。同一件事情,有光就有影。世事无绝对。” 道魁听说,这才松了一口气。 道魁当然不会因为贾玖曾经想针对道门的事情而生气。在他看来,贾玖毕竟还年轻,才二十岁,而在贾玖设定计划的时候更是年幼。在道魁看来,以贾玖的年龄,因为阅历不足而出现错误判断是可以原谅的,尤其是在道门并没有遭遇损失的前提下。 道令道:“那么针对这个盐肥,你有什么对策没有?” 贾玖答道:“若是弟子没有猜错,朝廷一定会以盐肥为筹码,以求内外平衡。所以,我们只需要顺水推舟。无论是西面的晋国也好,还是南面的宋国也罢,他们想要盐肥,那就把全部的盐肥都让给他们也无所谓。我们可以推行更加安全无害的生态农法。” 道令皱起了眉头,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贾玖答道:“弟子知道。盐肥若是用得不得法,就会造成土地污染,粮食减产、土地板结都是小事。若是这盐肥不甚进入人体,还会造成内脏受损,轻则肾脏疼痛、尿血,重则彻底成为一个废人。只是,弟子是大齐人,只要是削弱敌人的手段,弟子从来不会吝啬。” 道令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贾玖道:“弟子知道。弟子很清楚自己的心性,用出鞘之剑来形容弟子已经是极为客气了,弟子觉得,弟子更适合无鞘之剑这四个字。” “无鞘之剑乃是凶器中的凶器。如果你无法归鞘,你也只能是二流的剑客。” “弟子知道。” 道令盯着贾玖,道:“你何时改变了主意?” “这很重要吗?” 道令道:“本座想知道。” 贾玖道:“在长乐公主问弟子要庄子的时候,在弟子知道万岁特地设置了一个衙门来管理盐肥的时候,在弟子知道哪些官员仗着万岁的默许对盐肥伸手的时候。” 道令道:“最后一个问题,盐肥乃是你的心血。将之束之高阁,你不会心疼吗?” 贾玖答道:“弟子曾经以为,自己有本事就一定能够改变一个时代,让自己青史留名。后来弟子明白,这个世界上,有偶然就有必然。弟子也许真的有几分本事,弟子也许还有几分小聪明。但是,弟子没有这个能耐,让整个天下跟着弟子一起跨越过必然。有些事情,是无法跨越无法逃避,只能面对。” 道令沉默了一下,道:“本座要生态农法。” 贾玖道:“相关的笔记就在弟子卧房枕头之内。另外,家母的陪嫁中有两个小庄子,弟子与舍弟一人一座。这两个庄子用的便是生态农法。” 道令点了点头,道:“你先回悔过岩罢。” “是。” 贾玖躬身应了退了出去。 等贾玖一离开,道令也不等离尘道老了凡道老去取贾玖卧房里的枕头,而是自己闪身直接去了贾玖的小院子。 道魁等人也连忙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