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六十节 放弃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贾敬出事儿了。 不过是某天夜里忘记关窗户,贾敬的年纪也大了,吹了一夜的风,第二天就得了风寒,并且很快就转为了伤害。虽然贾蓉亲自去太医院里请了太医来,可到底贾敬年事已高,很快就成了熬日子。 惜春天天在父亲的病榻前守着,贾玖贾倩贾清这几个因为身上有孝,不好去拜访重病的贾敬,只能请托林礽林禛兄弟俩代为探望。这日赶上林禔沐休,亲自送了林礽林禛兄弟俩去宁国府,不想遇到贾敬精神尚好,当着一大家子的面,将一块玉佩交给林禔,将惜春正式托付给林禔。 当天晚上,贾敬就去了,惜春几次哭昏过去。 因为贾赦这边已经分宗,之前邢夫人过世的时候,贾琏就被夺情,这次倒是不用再夺情一次。可贾宝玉、贾环和贾兰几个都必须为贾敬服丧。 毕竟,贾敬是宁国府这边的族长。 按照贾敬的遗愿,他的丧事不用太铺张,他的个人私财分成四份,他搜集来的古董、字画都给惜春,摆设、书籍给贾蓉,至于他私财里面的金银,全部用来购买祭田,用以供给族学的开支。 贾蓉这身上还没有换下为贾珍穿的素服,又再度穿上了孝服。因为贾敬遗愿,宁国府的奴才更是跑断了腿,又花了大价钱,这才买到五千亩连成一片的地,虽然也是在京畿。距离京师还有些距离。贾蓉更是早早地去户部办好手续,将宁国府的公中的一处庄子、自己祖母和生母留下的两处庄子加上这五千亩地都改成了祭田,祭告了贾敬。这才为贾敬发丧。 也因为贾敬的丧事,贾母这才让贾宝玉带着妻子、meimei来荣国侯府,不想,不止贾宝玉和夏金桂、探春来了,就连贾环和李纨贾兰也都来了。 贾母不让贾宝玉几个过来,原本是因为邢夫人之死,贾玖等人身上有孝。怕贾宝玉沾染了、不吉利,以致于妨碍了贾政王夫人,如今贾宝玉身上也有孝了。自然不用忌讳这些。 看着跟前坐着的一屋子的自家小辈,却是个个戴孝,将贾母的心中一冷,心里也多了几丝不安。 贾母仿佛看到自己的儿子贾政也丢了性命、自己的孙子孙女披麻戴孝的模样。 贾母硬生生地打了个冷战。不由自主地往身上摸去。似乎想将衣裳收拢些,好让自己不那么冷,完全忘记了秋老虎正热着呢。 李纨就跟锯了嘴的葫芦一般,低着头,就那么坐着。他依旧是一身素净,但是明显不像过去那样能言善道,也不像过去那样讨贾母的欢心。 他就那么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贾环坐在贾兰的边上。也是一身孝,衣裳的料子比不上贾宝玉和贾兰两个。却也干干净净的。他的气色还好,进来之后还跟着哥哥给贾母行了礼,哪怕是以前很少能堂堂正正地坐在贾母跟前,此时此刻却也端端正正地坐着。 变化最大的不是别人,正是贾宝玉。 他瘦了许多,以前圆圆的脸蛋瘦了一大圈,下巴也尖了。穿着孝服,看上去成熟了很多。 他跟贾母说起贾政王夫人的事儿:“南安郡王大败而归,万岁大怒,南安郡王上本自辩,说此乃非战之罪。朝堂之上各执一词,以张家为首的官员都说,父亲去南边的日子短,从时日上不及行事,不过,直隶那边的证词对父亲十分不利。因此,万岁便下旨,将父亲夺职、押解进京,日后再审。押解的军士是五月初南下、五月底到达湖广的。但是,根据随行的抄家的官员的记录,父亲不过上任短短数月,就给湖广造成二十余万两银子的亏空。虽然兵败一事与父亲的关系不大,可这里面的亏空绝非小事。还有直隶那边,也有三四十万的亏空。” 贾母吓了一跳:“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亏空?” 贾宝玉涨红了脸,不敢开口。夏金桂冷哼一声,道:“都是太太做的好事。”见贾母望着他,夏金桂干脆破罐子破摔,道:“以通州为例,通州是运河的起点,也是京师的门户。每年花在维护水利上的钱粮都是从粮道上走的。年初的时候,琏二哥哥拿着条子去通州的漕粮粮仓里面要钱粮,二老爷叫人驳了。二太太转头就叫人伪造了文书,将粮食从粮仓里面弄了出来,卖掉了。得来的银钱,一部分给了经手的人,大部分进了二太太的私房。不想,琏二哥哥怕误了事儿,请示了上面的总督和布政使,另外从常平仓调了钱粮。如今,官司打到万岁跟前,万岁派人一查,二太太叫人伪造的印鉴就曝了光。” 贾母一听,当时就昏了过去。 贾宝玉和探春立刻围了上去,哭泣不已。李纨和贾兰几个也慌成一团。 还是贾玖请了早早在外面候着的大夫来,给贾母扎了两针,贾母这才幽幽地醒来。 贾母流着泪道:“作孽啊,作孽。我怎么给老二娶了这样的媳妇呢?钱,钱,钱,他的脑子里就不能有别的东西?之前已经害了老二一次了,如今又来!他就是不为老二想想,也该为宝玉想想啊……” 贾母泪如雨下,贾宝玉也哭个不住,反倒是夏金桂,不但没有眼泪,反而对着屋顶翻了个白眼。 在夏金桂的眼里,王夫人根本就是鸭子一头扎进了钱眼里面,顾头不顾腚。 就跟老庄上面写的那样,有的人看到了银钱就看不到其他。在夏金桂的眼里,王夫人就属于这种人,也许是天生爱财,也许是觉得只有钱才能够给他带来安全感,王夫人就跟一只金钱蟒一样。哪怕是被活活撑死,也要把他看得到的金钱吞下去。 在夏金桂的眼里,王夫人这种人。就两个字,有病。 可是作为媳妇,夏金桂偏偏还不能说婆婆的不是。他只能这样说:“太太虽然有瑕疵,但是在人前却是不错的。这官场上的水这么深,谁知道这背后有什么事情!婆婆到底是个妇道人家,就是再能干,又哪里算计得过那么多的官场老油条子。” 贾母一听。就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夏金桂的手,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夏金桂到底不大熟悉贾母。见贾母神情有些不对,心里也是咯噔一声,方知道自己说得造次了。 不过,他自认自己没有说谎。也没有说错。 这官场上的水深着呢。哪里是这么好混的? 夏金桂便道:“老太太,我也是女人家,哪里知道外面的事儿。只是小的时候就曾经听母亲说过,我父亲在世的时候经常念叨着,这官场上比商场还凶险呢。这事儿总要一个熟悉官场的人帮忙看看才好。” 贾母一听,立刻就问:“宝玉,我不是写信,请你舅舅跟着你父亲一起上任吗?你舅舅如何了?” 贾宝玉揉揉眼睛。道:“舅舅没有跟父亲一起上任,父亲赴任的时候也没有找过舅舅。倒是父亲出事儿的时候。舅舅让薛大哥过来说了一声,要我们稍安勿躁。还说这事儿越是闹,父亲的结果越是不好。多余的,舅舅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要我安心在家等待结果。” 贾母大吃一惊:“你舅舅没有跟你父亲一起上任?甚至你父亲上任之前也没有找过你舅舅?” 贾宝玉红着脸,点了点头。 夏金桂很想开口表白一番,可是想到贾政是他的公爹,王夫人是他的嫡嫡亲的婆婆,少不得低下头去,也作出一副羞惭满面的样子来。 即便他对公公婆婆有诸多的不满,可对自己的丈夫贾宝玉却是有几分真心的。贾宝玉模样好,教养也很不错,又能哄着他,对于贾宝玉这个丈夫,夏金桂还是很满意的。 在夏金桂的心里,贾政王夫人两个可不是蠢得无可救药了?别人都帮你把路子铺好了,帮手也是现成的,你只要现坐着,事情有人做,功劳都在你身上,还有什么不好的。结果,最后居然成了这个样子,还白填上宫里娘娘一大一小两条命。 还有贾宝玉的前程,说不定也被耽搁了去。若是贾政王夫人的罪名大,只怕贾宝玉也会落了不是,将来科考也会有碍。 夏金桂又是心疼丈夫,又是担心未来的命运,对贾政王夫人更是添了三分怨恨。 夏金桂觉得,有这样的公爹和婆婆,自己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贾元春也是,明明是皇妃,明明马上就要生小皇子了,结果,硬生生地被这样的一对父母给坑了。 夏金桂甚至觉得,若是换了他在贾元春的位置上,他就学武则天,将贾政直接撸到底,放在家里养着。反正家里也不缺这一点子钱,名声还好听。没有糟心父母扯后腿,贾元春有名声、有地位,还有孩子,将来还用愁吗?若是日后运气好,再生一个,那更是有大好的富贵在后面等着。
只可惜,这世上没有这么多的如果。 夏金桂想得到的事情,贾母当然也想得到。贾母甚至比夏金桂还多想些,那就是贾政的性子。 贾母知道,这是儿子的左性儿又上来了。或者说,这个儿子内心深处的自卑和自负。因为是次子,贾政就只能依靠自己,而不像他的哥哥贾赦那样,有现成的爵位等着,哪怕贾赦再无能、再纨绔,只要大面儿不错,贾赦就是荣国府未来的主人。可是贾政有什么?一旦分家出去,他就是一介白丁。 还有王子腾。 王子腾跟贾政一样,都是次子。可是王子腾就是比贾政厉害。贾政考科举考了十多年,连个秀才都不是,王子腾却靠着自己的本事,一步一步地爬上来,一直做到京营节度使。 如果贾赦只是因为投胎的本事比贾政好的话,那么王子腾之于贾政就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 贾政面对贾赦的时候是自傲的,认为贾赦样样不成,认为自己除了出生晚了些,样样都不比贾赦差。可面对王子腾的时候,贾政却是自卑的。无论是武功还是心计,贾政都比不上王子腾,只能在肚子里腹诽王子腾不过是个武夫,还不能宣之于口。因为贾家也是武将起家的,贾家的第一代宁国公荣国公兄弟俩也是武夫。 有些话,贾政从来没有说出口,但是贾母是何人?他可是贾政的亲生母亲,贾政又是从小养在他跟前的,甚至可以说,贾政晃下脑袋,贾母都知道贾政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贾政的心结,贾母也十分清楚。过去,贾母总是认为,这个儿子既然注定了不能跟他哥哥一样,那么自己在别处补偿一些也是可以的。 可是现在,贾母也不得不承认,在不知不觉中,贾政已经变成了一棵歪脖树,已经拗不过来了。 贾母拽着贾宝玉的手,道:“你舅舅叫你在家呆着,你可去找过你舅舅?” 贾宝玉点了点头,道:“孙儿认识的人并不多,因此除了舅舅打发薛大哥哥给我送了几句话,我也去找过舅舅,还在舅舅家里用了饭。关于父亲母亲的事儿,舅舅也只是说,他如今只是个庶民,能量有限,帮忙跟几个故交探个口风还使得,若是多余的事儿却是不成的。舅舅还说,这事儿,别人求情怕是没有用,除非是二jiejie……” 贾母道:“二丫头?” 贾宝玉道:“舅舅是这么说的。” 贾玖微微皱起了眉头,他觉得,王子腾这么说,根本就是在踢皮球。 可是,他却不能直接拒绝。 他只能这样说:“老太太,宝玉媳妇说得也有些道理。要紧的还是万岁的圣心。若是万岁的心中还记得大jiejie,自然是容易说话的,别人也乐意帮忙。可若是大jiejie做了什么让万岁不高兴了,只怕谁都会远远地避开。若是孙女儿能进宫,孙女儿当然愿意为老太太分忧。只是,孙女儿身上还带着孝呢。” 邢夫人去世,作为他的女儿,贾玖可是要穿一年的斩缞,而宫里最是忌讳这个。身在邢夫人的丧期里面,贾玖根本就进不去。 至于贾玖说的,找人说轻,想到不声不响地就被埋掉的贾元春,贾母都担心贾元春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应该做的事情得罪了皇帝才落得如此下场。 贾母迟疑了。 现在,他就只剩下贾赦这个儿子了,他还指望着贾赦给他养老,当然不愿意让贾政王夫人的事儿拖累了贾赦。 最后,贾母也只是道:“罢了,还是让你父亲先打探消息在说罢。若是公主那边可以说得上话,那自然是最好的。若是公主不点头,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