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三十三节 贱女
听见长乐公主这么说,贾玖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忽然道:“我也曾经是这样的人,认为手里有更多的财富,才会更安全更幸福。不过,现在我长大了。” 在农耕社会,土地就意味着财富、意味着权势,拥有土地的人,往往拥有更多的财富。所以,贾玖才会牢牢地抓着土地不放。 不过,这些都是过去的事儿了。现在的贾玖明白,土地再多,一个人到了最后,也不过是一个土馒头而已。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与其拿着那么多的土地给自己招灾,还不如送出去。 眼前的这位就是一个很好的对象。 长乐公主叹息一声,道:“能看开的人是福,能放下的人更是福。” 而长乐公主知道,自己偏偏是那个看不开的人。而且,在他生活的地方,也没有人能够看得开。 这才是最悲哀的是。 明明知道自己被土地、被权势牢牢地束缚着,可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未来,长乐公主还是要挣。哪怕很多时候他都不想争。 沉默了还一会儿,才听长乐公主道:“你父亲到底是不同的。” 贾玖道:“有什么不同的?是多了一只眼睛,还是多了一只耳朵、只不过是因为我们家就我一个女儿,我父亲想怎么疼我就怎么疼我。至于你,万岁就是疼你,也要看臣子们的脸色。” 长乐公主道:“真不知道谁是皇帝。” 长乐公主可不是无的放矢。 大齐就是这么悲哀,不是中央集权高度集中的国家。臣子们不理会君王是常有的事儿。在前朝的时候,就还有两个皇帝是被臣子们废掉的。 对于长乐公主来说,他自然是讨厌这种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的年代。尤其他还是个公主,却还要被一群臣子左右自己的命运。 可对于贾玖来说,君王的权力受到制约,这才是国家长治久安之相。 只是,在面对长乐公主的时候,贾玖并不能这么说。 贾玖道:“不然怎么有这样的说法:皇帝是天底下最惨的行当,起得比鸡早。干得比牛还多,白天要被大臣们耍着玩,晚上要被后妃们|嫖|着乐。更狠的是。这天底下绝大多数人干活都有个工钱,皇帝没有;这天底下谁家的房子都有张契书,皇帝还是没有。……” 话未完,长乐公主倒是笑了:“你这个捉狭鬼!” 却是什么都来不及说。自己先捂着肚子哎呦哎呦叫唤去了。 虽然长乐公主的脸上都是笑。可是那眼睛里面却滚出了泪花儿来,一滴一滴地往下掉,邱典赞在边上看了,浑身一震,低下了头。 在别人看起来很惊悚的又哭又笑,在贾玖眼里,却是再平常不过了。跟他们这样的人,在他们这样的位置上。思考事情、看待问题的角度本来就跟一般人不同,同样的事情。领悟和感受自然跟一般人也不同。也就是这样的他们,做起事情来,也是一般人难以理解的。 长乐公主在贾家并没有呆很久,隔天就回去了。 这些庄子什么的,他还要拿回去入档。 长乐公主离开了以后,晴雯偷偷地问贾玖:“姑娘,姑娘在北面应该不止一座庄子吧?就这么白送出去,是不是不大妥当?” 贾玖微微一挑眉,道:“你怎么知道长乐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怕我出事儿,这才跟我这么说来着?不过是一些外物罢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晴雯道:“可是姑娘不是还欠了道门一千万两银子的财货么?” 贾玖道:“你说那个?那个我早就还上了。” 有些事情,就是小红晴雯这样的贴身丫头都不知道的。对于道门来说,财货不过是死物,金银之物,如果没有用起来,也不过是些漂亮的石头。道门中人比一般人看得透、也做得好,这才成就了如今的道门。贾玖虽然没有直接给道门财货,可是在北方,那偌大的疆域之内,有人烟的地方,就有道门的人。那些百姓,有了困难,第一时间会找附近的道观,道观不能解决的问题,再去找庄子上的管事儿,庄子上的管事儿还是不能解决问题,才会找官府。有的时候,就连当地的庄子、官府遇到不能解决的问题的时候,都会找附近的道观。 这才是道门要的。 在那些官员们的眼里,目不识丁的百姓只是他们手里的工具,可是在道门的眼里,百姓才是根本。 是的,在道门的眼里,百姓才是根本。虽然说,道门被尊为国教、得到朝廷的供奉。可是在道门的眼里,百姓才是道门的根本。 这是千百年来,道门一点一点累积起来的经验。无论是被佛门压得喘不过起来的时候,还是如今风光无限的时候,道门都没有忘记百姓。所以才有了道门在大齐一家独大的局面。 因此,将这些庄子白送给长乐公主,贾玖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因为道门要的东西,道门早就拿在手里了。至于贾赦这边,贾赦自己都发愁家里的进项太多,想着怎么花掉一些呢。 想到这里,贾玖又是一叹。 生在这片土地、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对土地二字有着深厚的心结,对于购买土地、添置田产,也有着与生俱来的狂热。这一点,贾赦是如此,贾玖也是如此。怎奈这个世界上,也不是任何一个人都能够无休止地拥有土地的。 别的不说,就说贾赦,手里那么多土地,有的是功臣田——功臣田是跟着爵位走的。若是有一天,爵位传到了头。功臣田是要还给国家的——有的是祭田,这是祖业,还有的是私产。这是分给下面的儿子的。 以前贾赦老是觉得手里的田地不够,每年给他带来的收益也太少,经不起全家一年的开销。可打贾政一家子搬出去之后,贾赦突然发现,家里的开销至少少了一半。原来每年都紧巴巴的,到了如今,居然每年都有好多结余。更重要的是。自家闺女手里也有很多土地。甚至连宫里都对自家闺女手里的土地虎视眈眈。 贾赦不敢猜想闺女手里到底有多少土地,可是这并不能阻止贾赦脑补,而脑补的结果就是。贾赦每天辗转反侧、根本睡不好觉。 答应女儿弄什么盐肥,也不过是给自己找个借口,把家里每年都十分巨大的进项花出去一些,不致于让他每年都有那么多的银子用来添置土地。 贾赦的这些心事。贾玖虽然刚开始的时候不知道。可日子久了,还是有些苗头的。贾玖原来是想把这些庄子给道门的,不过,既然长乐公主先开口了,他也就顺势点了头。 有些事情不需要说得太明白。就跟这些庄子一样,长乐公主把这些庄子当成自己的救命稻草,那是因为长乐公主是当今的亲生女儿。而对于贾玖来说,这些庄子连鸡肋都比不上。 鸡肋还有个滋味儿在。而这些庄子再留在贾玖的手里,也只会烧手。 第二天。碎岛使节在鸿胪寺少卿的陪伴下来了。不止碎岛使节来了,就连道魁也来了,还作了国师的打扮,让贾玖着实愣了一下。 要知道,道魁可是轻易不出玉清山的,之前就是出了玉清山,也是因为自己在宫里。这次道魁来了这荣国侯府,还作国师打扮,本来就十分异常。 贾玖忽然发现,其实上次在宫里,见到作国师打扮的道魁,此事也十分不寻常。只是当时的他却忽略过去了。 今日,道魁又作国师打扮,显然是另外有事。 因为年纪一天天地看大,贾玖已经轻易不去玉清山了。只要他的名字还在那册子上,贾玖就不能轻举妄动。当然,若是那册子上划了贾玖的名字,贾玖也就没有这么多的忌讳了。 先以弟子礼见过师门尊长,请尊长上座,贾玖这才与那碎岛前王傅见礼。这也是应这位前王傅要求。 本来,贾玖只需要把那盆宝石树搬到荣禧堂就可以了,可是这位碎岛前王傅却坚持要再见贾玖一次,大齐目前也没有找到对付飞翔在高空中的碎岛玄舸,所以不得不在碎岛的威逼之下退了一步。 不过,那盆宝石树还是被搬到了荣禧堂内。 那碎岛前王傅在听到宝石树在风中摇摆扬起的阵阵铃声的时候,都顾不得许多,当即快步走到哪盆景跟前,伸出了手,要摸那宝石树,却又好似怕碰坏了似的,又把手缩了回去。
就连那个之前每次都跟贾玖不对付的碎岛副使,也是一脸激动。 看见这样的两个人,贾玖也觉得没劲儿。 如果不是上面要求他配合,他早就起身走人了。 过了好一会儿,那碎岛前王傅这才转过身来,却是根本没有要人扶,就那么走到贾玖面前站住了:“贾郡君,这次多谢您了。” 贾玖看了看道魁,见道魁暗暗颔首示意,贾玖这才转过脸来,看着这个传说是盲人的碎岛前王傅:“您太客气了。” 这碎岛之人前倨后恭的态度,贾玖也十分不喜欢。只是现在大齐还没有这个实力,也只能咬牙忍着。 贾玖最讨厌这种憋屈了。偏偏眼下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贾玖的态度不好,那鸿胪寺少卿的脸色都变了,连连跟贾玖打眼色。 反倒是那个碎岛前王傅,似乎根本就没有发觉一般,道:“那么有一件事情,在下必须告知贾郡君。此乃碎岛王树的树枝,只要王树殿有秘法保存,也只有王族嫡系有这个能耐将他种活。” “什么意思?你一开始就在算计我?” 那碎岛前王傅居然真的点了点头,道:“正是。也许这对贾郡君来说,是件难以接受的事情。但是,对于碎岛而言,碎岛王脉绝不能流落在外。” 贾玖眯起了眼睛,看看这位碎岛前王傅,又看看他的副使,忽然道:“即便是一个贱女?” “你!” 那碎岛副使立刻激动了起来,想要高声,却被这位前王傅给拦住了。 “看来,您对碎岛并不是一无所知。是因为您的母亲吗?” 贾玖眯着眼睛,道:“我打落地就没有见过母亲。我之所以会知道,不过是因为我经常会做的一个连续的梦而已。” 那碎岛副使显然吓了一跳,反而是那碎岛前王傅,居然跪了下来,口中道:“微臣见过殿下。” 贾玖早就闪到了一边,道:“你也别先急着跪拜。你我都知道,碎岛贱女。即便是碎岛最尊贵的公主,也比不得一个男性乞丐来得尊贵。所以,您说我的那位先祖是为了什么离开碎岛?碎岛不是一个适合女子生活的地方,而我的故土也不是什么碎岛。你可以回去了。” 那碎岛副使连忙过来搀扶这位前王傅,反而是这位前王傅,拒绝了自家副手不说,还道:“您将慈悲送给了那些百姓,您就不能怜悯一下您的子民?” 贾玖耸了耸肩,道:“说得还真是轻松。不过您大概是没有听懂。在我的印象里面,我是大齐人,跟碎岛没有什么关系,最多也只有一个让我睡不好的梦而已。至于你说的那些子民,你是碎岛的官员,你不为他们谋福祉,还有谁为他们谋福祉?老是缠着我又有什么用?既然这宝石树已经好了,还请你拿回去。您的要求,我已经做到了。还请您信守承诺。” 那碎岛前王傅道:“那么微臣若是不守承诺呢?” 贾玖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道:“你可以试试。” “即便我那个从上面丢下火把?” 贾玖答道:“如果你真的那么做了。那么,我会选择跟碎岛一刀两断。” 那碎岛前王傅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忽然道:“我还是为你讲讲晋国,还有那位晋国六皇子,以及他身后的人的故事罢。您会想听的,因为这关系到大齐的安危。” 贾玖迟疑了一下,无奈地承认,就跟对方说的那样,他不可能对这现成的情报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