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第一更）

    啊？

    张大了嘴巴站在那里眨着眼睛，贾赦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如果换了别人说不定还会吐槽他一把年纪已经满脸菊花了还在卖萌，可事实上，梁铮对贾赦只有满腹的同情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看不起。

    作为大理寺少卿，梁铮比任何人都清楚这道旨意的涵义。天威不可测，当年皇室用一半的朝臣连同他们的家眷的血向世人展示了什么叫做皇家威严。那抹血腥是史书上浓重的一笔，也是臣子们头上时时刻刻悬着的一把刀，告诫着臣子们什么是天子一怒浮尸千里，也告诫着臣子们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触碰的底限。也许像贾家这样已经边缘化了的、随时可能从官宦人家的队伍中掉队的人家会以为这把剑距离自己很远，但是跟梁铮这样真正能够接触到权利核心的官员们，哪个不是胆战心惊的？

    知道得越少胆子也就越大，知道得多的人反而时时刻刻如履薄冰。

    这就是现实。

    问题是，偶尔有人在熟读律法的情况下还会知法犯法，打擦边球的人就更多了，甚至于胆敢算计皇帝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但是就是最丧心病狂的疯子在面对满天神佛的时候也是虔诚的。佛门是如此，道门也是如此，佛门只有一千多年的历史，加上数度传出恶名，乃至于将皇帝都活活饿死，使得后面的王朝对他防范甚深。而道门，因为一向随心，反而比佛门的名声要好听许多。

    道门，至少拥有两千年历史的庞然大物，人力、财力、势力、民心都不可小觑，就是梁铮自己也承认，整个朝堂之上没有人能够说得清道门的实力到底有多大。梁铮带来的这道旨意，其实是把贾家放在皇家和道门之间的火上烤。

    站在门后的贾玖见里面半天都没有动静，心中暗暗着急。却不敢探出身来。让父亲和客人发现自己偷听，如果是小事也就罢了，涉及到如此大事，那一个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跟其他的穿越女不一样的是。贾玖跟原来的贾迎春的性格有一点像。他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有多么的了不起，也不觉得自己有两辈子的经历就比别人高贵。他一直坚信自己不过是一介普通孩童，如果没有父亲的庇护，他就什么都做不成。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想办法让贾赦顺顺利利地渡过这一关。

    看见负责送茶水的丫头过来，他第一时间就抢过去，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迈进了书房。书房里面梁铮正要想办法唤醒贾赦，看见贾玖端着茶水进来了，连忙收回了自己拍向贾赦肩膀的手。

    “女儿见过父亲。”

    贾玖清脆的声音唤回了贾赦。贾赦不顾女儿手里捧着的托盘，一把搂过女儿道：“老祖宗说得没错儿，王家人是自找死路，还会拖累我们家。没想到，我们终究是逃不过这一关。丫头。你现在就去紫霞观，带着你弟弟马上走。我们能逃一个是一个。”

    托盘上的茶壶茶杯早就滚到地上去了。如果不是贾玖反应够快，只怕父女俩会被严重烫伤。

    贾玖轻轻地拍着贾赦的胳膊——他的手不够长，够不到贾赦的背——口中道：“父亲，也许事情并没有那么难，请您冷静一下。万岁只是让我们游说，却没有说一定要成功呢。”

    贾赦这才冷静下来。

    贾玖略略整了整衣裳。这才给梁铮行礼：“见过表哥。”

    梁铮道：“表妹客气了。怎么，那日回来以后表妹不曾抹药么？你脸上都起脓了。”

    贾玖苦笑道：“看起来我这点子小心思还是瞒不过宫里。母亲在屋里躺着，我又是个小女孩，就是隐隐约约觉得大jiejie对宝jiejie的态度有些不对，也没能及时反应过来。我原以为自己不抹药就能够揽过失察之过，却忘记了。这样的心思是最要不得的。”

    梁铮听了，也是叹了一口气。

    身为大理寺少卿，身为大理寺真正的一把手，梁铮比任何人都清楚什么叫做一罪不二罚。算计皇帝的人不是贾赦和贾玖，最后跟皇帝打野战的贾元春也不是贾赦这边的人。最多也只是贾母的孙女儿，因为贾母的面子住在贾赦这里的客人而已。

    因为贾赦已经分宗出来了，皇帝才不好责罚他，故而让梁铮带了这样的旨意来。一来是吓吓贾赦，二来是探探底。

    银箔的拈花帖啊。贾家明明没有这个资格拿到帖子的，谁想到今年人家一出手就是两张！皇帝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杏黄的拈花帖有多难得，就是他的堂兄弟们也多有拿不到的。至于贾家跟名流的距离，那是做梦都梦不到的距离。

    皇帝很想知道银色的拈花帖到底有多大的能量。

    这些事情就是梁铮自己猜到了也是不能开口的，如果真的说漏了嘴，那下一个倒霉的也许就是他们梁家了。

    当然，贾家的钱财也真够吸引人的，就是家里面的奴才随便抄抄就是三四百万两银子，不要说别人，就连皇帝也对贾家的财产非常感兴趣，更不要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一批仇富的人，包括部分官员在内，有相当一部分人都在等着“贾家跌倒，朝廷吃饱”呢。

    梁铮猜得到的事情，贾赦和贾玖却猜不到，至少贾玖是真的把这件事情当成一件非常重要的任务来思考了。

    他问道：“表哥，小妹斗胆请教表哥。小妹是闺阁女子，也不知道外面的事儿，对税收一是更是七窍通了六窍。敢问表哥，在我朝寻常百姓需要缴纳多少种赋税，每种几何？实际上又缴纳了多少种赋税每种几何？”

    梁铮瞪大了眼睛，道：“小表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贾玖笑道：“虽然详细的不清楚，可是年初在宫里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朝廷缺钱了。听说那赈灾的银钱还是东拼西凑的挪借出来的。一面是糟糕的账本，一面是根本收不到的赋税，朝廷还要往下面贴钱，再看到道门佛门财大气粗的模样，只怕就是太上皇坐得住，当今万岁也是坐不住的。现在还好，若是将朝廷逼急了，只怕就是朝廷和道门针锋相对，那是时候捡便宜的，可不是国家，也不可能是世家和高门大户，而是外藩。作为大齐的子民，国家有难，我们又能够好到哪里去。”

    梁铮听了，道：“你只是从这赈灾的银钱上看出来的么？”

    贾玖道：“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库里的银子再多，没有进项也有花光的那一天。别的不说，就说今年好了，我听说今年的灾情特别严重。春播的时候就听到各处闹旱灾，到了五月六月又是大水灾，听说连南面也在闹风灾，感觉就没有一处好的地方。一旦闹灾，朝廷就要减免赋税，还要拿出银钱来贴补下面。一年两年的还好，可要是年年如此呢？如果朝廷真的有意从道门佛门上抠钱粮出来，只怕下面的人会变着方儿折腾好显能耐。如此一来，只怕从此事多矣。所以，既然要动手，一来动作不能太大，二来也不能直捣黄龙，必须从边边角角一点一点慢慢来。”

    梁铮看了看贾玖，道：“往年我只听说过府上的太太奶奶们都是有能耐的，如今看来所言非虚啊。继续说，你认为该如何下手。”

    贾玖道：“表哥这样问我，倒是为难我了。小妹可真的连朝廷的赋税种类到底有哪些都不知道呢，长这么大，也就听说过一个人头税，一个田地的赋税。只是详细的细则，我就一问三不知了。小妹的意思是，能否请表哥美言几句，让小妹了解过相关的律法之后再跟表哥细细请教如何？”

    梁铮看了看贾玖，道：“听表妹这么一说，倒有些意思了呢。连我都有些意动。小表妹你不怕我抢了你的功劳么？”

    贾玖笑道：“既然表哥这么说了，自然是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小妹见识浅薄，也只能用身边的例子打比方。朝廷就好像我父亲，虽然占据着正统，道门就跟二叔那边，虽然没有名分却掌握着家里的实际权力。结果呢，老太太原来想着让父亲和叔父齐心协力，可是在有心人的挑拨下，两家却只是表面上的和平，实际上都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只是我们家的这点子事情还有朝廷和外面的诸位大人们主持公道，可朝廷跟道门之间又有谁来主持公道？一个不小心就是两败俱伤，而外藩就有可能趁虚而入了。”

    梁铮一惊。他以为只要朝廷降服了道门，日后就是事事顺心的，却忘记了道门本来就不是吃素的。如果事情不大，那还过得去，可要是闹大了，很可能是会损了根基。

    这样一想，梁铮也坐不住了。他起身道：“姑父，此事事关重大，侄儿要先进宫一趟。侄儿先行一步，告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