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姐妹两个并排坐在窗下，一个眉头深锁、沉默不语，一个鼓着脸颊、瞪着双眼，相顾无言。外面的丫头原来还听见里面有说话声，这会儿倒是听不见了，个个交头接耳、互相打眼色，却因为里面姑娘们没有呼唤，只得互相示意，不敢擅闯。

    就在这个时候，小红带着人来了。玳瑁和琉璃两个大喜，一个亲自代为通传，一个亲自将人迎接了进去。

    张倩见识小红，非常惊讶：“二姑姑可是有什么话吩咐？”

    小红笑道：“两位姑娘不用这么紧张。我们姑娘说，今日兴起，倒是让两位姑娘这一旬的份例都没了。姑娘特地吩咐了，为两位姑娘补上。”

    张清道：“让姑姑费心了。原本是我们想孝顺的，到头来还是让姑姑挂心。”

    小红道：“姑娘客气了。我们姑娘还说，宝二爷和史大姑娘都是喜欢显摆的性子，今日在姑娘这里吃了好吃的，回头一定会跟老太太显摆。还请两位姑娘幸苦些，给老太太也送一份去。”

    张清点了点头，道：“很是，还是姑姑想得周到。”又要给小红赏钱，小红坚辞不受：“这是婢子的本分，姑娘如此，倒是折杀小婢了。”张清本想将赏钱硬塞给对方，可是小红最后还是没有要，交割完毕之后，便走了。

    等他离开，下面的丫头立即跟张倩张清汇报，却原来贾玖让人送来的食材，无论是鸡鸭还是蜂蜜、冰糖等物，都是今日消耗掉的三倍。

    张清和张倩面面相觑，道：“姐，二姑姑这是做什么？为什么送来这么多东西？”

    张倩道：“你我可是无依无靠地投奔了来了，能够立足的，除了舅公的怜惜，老太太的垂怜也必不可少。二姑姑必定是知道这一点。故而额外多给了我们一份。”

    张清道：“可是姐，二姑姑这样做，我总是觉得有些不舒服。明明按照消耗掉的食材送来就好，偏偏送来三倍。弄得好像我们本来就应该做这个的。就是有心补偿我们，也只要两倍就好啦。”

    张倩点点meimei的额头，道：“你呀，敢这么说，还不是吃定了二姑姑人好脾气好。换了大姑姑和史大姑姑试试，绝对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我看这些东西，一部分是补偿我们今日消耗掉的，一部分是备着回头我们好孝敬老太太，剩下的那部分是留着备用。二姑姑也是怕我们不凑手，这才多送一些来。你呀。真是被我宠坏了，或者说，你是吃定了二姑姑不会跟你计较，故而轻狂成这个样子。”

    张清忍不住吐了吐舌头。他的确穿过来没多久，就是穿过来了。他jiejie也很护着他，倒忘记了，他已经再世为人了。而且，贾玖到底不是贾迎春，他脾气好，那是因为他有脾气好、不计较的本钱。

    “哎呀，我都被婶娘弄成惊弓之鸟了。姐。你说二姑姑知道以后，会不会生我的气？”

    张倩想了想，道：“二姑姑会不会生气，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老太太和舅公知道了。一准不开心。下面的人知道了不是觉得你小家子气，就是觉得你太过，不知道惜福。”

    张清道：“姐，你不会告诉别人罢？”

    张倩道：“就是我不说，你以为下面的丫头们不会说么？我看你呀。是太闲了，才有空想这些有的没有的。不如，你跟我再做一批小食给老太太舅公送去，也许长辈们看在我们年幼的份儿上不予我们计较。”

    张清连忙应了，立即跟着jiejie往小厨房去了。

    贾元春离开以后，贾母就心事重重。作为一个老人，岁月留给他的经验告诉他，贾元春的计划里面有多大的漏洞。就是这桩事情真的成了，贾元春也真的攀附上贵人，他的名声也毁了。不安分的女人，他的代名词就是王氏女，贾元春很可能会被冠上王氏女第二的名头，就是登上了高位，这富贵也不一定长久。

    但是作为一个祖母，贾母对这个自己亲自教养大的孙女儿很有信心。尤其是方才贾元春在自己面前做的分析，不是一般的女孩子能够做得到的。贾元春既然有这样的本事，就不应该在内宅消磨，内廷才是他能够发挥所长的舞台。而且，万一贾元春在他失去宠爱之前先生下了儿子呢？就是他真的失宠了，可是贾政和贾宝玉到底也能够得到好处。

    抱着这样的期望和对未来的美好幻想，贾母默许了贾元春的计划，可这心里终究不平静，饶是已经换了衣裳，在榻上合上了眼，却始终无法谁去。也正是因为满腹心事，碧纱橱里的笑闹声格外清晰。

    “去看看怎么了。”

    “是。”鹦哥跟鸳鸯对视一眼，鸳鸯继续拿着美人锤给贾母捶腿，鹦哥则退了出去。

    碧纱橱里，贾宝玉跟史湘云两个在床上打滚，媚人袭人和翠缕麝月等人在边上看着。鹦哥在边上看了一眼，拉着媚人走到边上道：“这是怎么了？宝二爷可很少这么放声大笑呢。还有史大姑娘，虽然说一直这么个性子，可这嗓子，都快将屋顶给掀了。今日老太太的心情有些不好，你们也该仔细些个才是。”

    媚人冲着袭人比了比下巴，道：“你当我不想？还不是那京巴儿，在边上撺掇着二爷跟史大姑娘在假山里面钻来钻去弄得浑身脏兮兮地也就罢了。还去打扰张家两位姐儿，让两位姑娘亲自下厨做小食。这会儿，二爷跟史大姑娘都吃撑着了。”

    鹦哥看了看他，道：“你们也小心些个。老太太为着大姑娘的事儿烦心呢。今日白天居然不曾合过眼。”

    媚人吓了一跳，道：“老太太心情不好？为了大姑娘？难道是因为法会的事儿？”

    “你知道就好。”

    媚人还想说什么，却见张倩张清姐妹两个带着丫头婆子打窗下经过，连忙跟鹦哥示意。鹦哥点点头，走出去迎接。

    “两位姑娘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张清才走到门边，还不等通传，却见里面一个丫头掀起了帘子，却是鹦哥，也不见他给自己行礼，便知道这个丫头自诩是贾母屋里的丫头，对自己这个投奔了来的贾家庶女的孙女儿看不上。

    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就是张清也不敢挑鹦哥的刺儿。

    张倩恐meimei倔脾气上来得罪了人，连忙笑道：“蒙舅公垂怜，接了我们姐妹来。我姐妹着实受宠若惊。这些小食是我们姐妹亲手做的，也不知道老太太会不会喜欢。请鹦哥jiejie代为通传。”

    鹦哥一笑，门外有丫头代替他掀起了帘子。鹦哥一面引张氏姐妹往里走，一面笑道：“正巧呢。这两日老太太不知为何总不得劲儿，我们这些人也着急得很。姑娘真是有心了。姑娘请。”

    里面贾母也得了消息，磨蹭了一会儿，还是换了衣服起来：“哦，是什么好东西，巴巴地这会儿送来？若是不好，我就罚他们两个。”

    张氏姐妹听闻，在套间里站住了，得了允许才进去给贾母请安。贾母看着眼前两个女孩子，道：“都起来罢。这么热的天，又是这样的日头，你们居然顶着这么大的太阳过来，也不怕晒着了。快到冰盆边上凉快凉快。是什么好东西，值得你们巴巴地送来？”

    立即就有小丫头在贾母的榻前摆了一张小几，鹦哥亲自捧了食盒放在小几上。一打开，一股扑鼻的香味就冒了出来。

    贾母道：“原来是油炸的东西，这味道闻着怪勾人的，看着也干净，就是火气大了一点，倒是不大适合我们老年人吃。”又接过丫头手里的筷子，取了一小块炸鸡，放在嘴里，道：“外脆内嫩，外炸内蒸，倒是巧心思。”随手将筷子给了边上的丫头，道：“这道吃食，让我想起了三十年前的旧事。”

    张倩惊讶不已：“老太太？”

    贾母置若罔闻，道：“老婆子不是第一次吃这个。记得当年也有一个女子，设计好几道菜肴，这不过是其中之一。最厉害的有一道菜，叫做冰火两重天，里面是冰，或者是冰的果汁，或者是冰的酥酪，外面也裹了蛋糊面粉下油锅炸。端上来的时候，外面是烫的，里面却是冰的。这份手艺，这份巧心思，着实叫人惊叹。”

    张清道：“是我们疏漏寡闻了。原来这东西不是我们家那边特有的。”

    贾母道：“无论是京里还是外面，第一个做这个的人就是那个王氏女。他聪明是聪明了，可惜，心太大了，奢望自己不该想的，害了不该害的人，最后，却给自己和自己的家人带来的灭顶之灾。罢了，不提他们了。这个你们是今日刚做好罢？”

    “是。”

    贾母点点头，道：“我看也是。你们不要把这个送到老大面前。那王氏女是京里的禁忌。至于这吃食，你们自己弄着顽也就罢了，莫要显摆。”

    “是。晚辈谨记老太太教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