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7 红裙子

    五月淅淅沥沥的雨丝总是给人一种怀旧的伤感。

    赵吉孤身躺在崖畔茅庐的木床内，恍惚间仿佛回到了那年冬天。

    雾都有个古老的传说，站在雪山之巅能聆听之音，并得到神灵的指示。赵吉幼时很不明白雾都这个边陲重镇，为何流传着如此多的神话与传说，譬如神灵帮高原子民消减雪灾，传授牧民狩猎之法，从而获得食物，抑或引导高原子民与破坏这片净土的外来人作抗争。

    雪原永远是世界上最安静的地方。赵吉是这么认为的，特别是在经历南方的尘世纷扰与人情冷暖之后，他更加坚定这个想法。自赵吉记事以来，就很享受独自在雪原漫步的过程，静下心来，什么都不想，才是最妙的境界。

    那年冬天，见到那一抹红之后，便再难做到这一点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相逢之后是相别，也有可能是永别。就像当年在月都见到那一袭红裙，从尸体堆里探出身子向他招手，在雪地格外耀眼，那一幅颇具冲击力的画面注定会永存于他的脑海中。

    如此回想起来，依稀能听到赤脚踩在雪地上的翠翠声响。

    那是她在走路，时而手脚并用，时而瘫倒在雪地里，被风雪淹没，时而在雪地爬行……

    赵吉置她不顾而去华胥国避难之后，曾无数次想象过她所经历的艰苦。直到在出云**营里再次见到她，赵吉都很难相信她一步一步爬出死人堆，爬到了数千里之外的出云国。

    那时她才十一岁。

    七年过去，赵吉还是很难想象她是如何死里逃生。

    至于那根将她牢牢束缚的沉重枷锁，后来经华胥国君秘密调查，系雪国皇室太子所有，尚不清楚为何会戴在她脚上。

    赵吉这两年来与她相处的时间并不多，那根黑锁链也被华胥国君解开，赵吉却能明显感受到她依旧蜷缩在牢笼之中。这等悲哀，赵吉无法言说，但这一切都与他有密不可分的联系。

    偶然想起那个古老的传说，赵吉想，她的出现是哪位神灵给他的指示呢？

    这个说法在别人听来或许荒诞不羁，但赵吉宁愿相信它是真的，也不愿相信它是先辈们杜撰之辞。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安心，才有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当赵吉的意识回到崖畔茅屋时，他才恍然察觉方才自己的灵魂飘离身躯。所谓葬魂绝脉者，葬送的是自己的灵魂啊！

    从米仓空间中掏出一颗由云英果炼制而成的丹药服用后，赵吉的灵魂才渐趋稳定。在修为晋入不朽境达到身躯与灵魂合而为一的玄妙境界前，赵吉仍然可能因灵魂飘离身躯而亡。去年之所以进入东君桃源小世界内摘取云英果，便是因为云英果能让他不安的灵魂稳定下来。

    睁开眼睛时，茅屋内多了两人，太一西绫和汪凝眉。汪凝眉神情淡漠，望着赵吉满额虚汗，问道：“大白天的做噩梦？”

    太一西绫心境澄澈，最是善解人意，自然一眼就看出了方才发生的事情，莞尔一笑后正准备解释，却欲言又止，因为她看到了赵吉的手势。

    “说，是不是想问我那些红气体的事？”赵吉直截了当地反问道。

    四月初从南海孤岛回罗浮山之后，汪凝眉随着她的师父兼主人修炼符道，并修复凝神符与灵引符。南山南小组留在罗浮山等候吉羽神宫诸位主教的差遣，偶尔也会与巨鹿宗弟子切磋。汪凝眉刚破关就来找赵吉，必然是一直挂念着黑山一役。

    汪凝眉对于赵吉一眼识破她的心思并不意外，拐弯抹角道：“你我都是水系修士，可相互学习之处甚多。黑山一役你施展的正四面体阵体阵出乎我的意料，是经过符师指点过？实话说，你的符道天分并不比我低，我不介意请主人传授你一些符阵，而且洞渊圣人也很乐意这么做。将符阵与那些红气体结合起来，或许能增效数倍。”

    赵吉轻轻一笑，道：“你说那位符皇？我对他无甚好感，而且他是雪国子民，说不定对我这圣域遗民存有门户之见，传授我符阵时故意害得我走火入魔怎么办？你应该明白我的体质，灵魂很不稳定，修炼符道最耗神识，比人道、剑道、刀道、丹道、医道的要求更高。而且，那些红气体虽能吸纳能量元，却不能随心所欲地与符箓长久融合，离体一段时候后就会被纳入体内。”

    赵吉隐瞒了自己修炼天道一事，但红灵石及红灵气的一些特点都和盘托出，并未遮遮掩掩。他对雪****方向来持有仇恨心理，正是他们毁掉了他的故乡，而符皇天玑子是雪国皇帝身边的亲信，为雪国出谋划策指点江山，单从千年前雪国制裁巅峰时期的出云国，便可见天玑子的大手笔。这样的人，赵吉自然不愿意与他打交道，指不定哪天就被坑害了呢？

    汪凝眉怏怏不乐地低下头，宛如蝶翼的睫毛扑闪不定，与萱怡公主的睫毛有着相似之处，但比萱怡公主的更为灵动，令赵吉看得出神。不过，赵吉更喜欢萱怡公主的睫毛，那是她唯一对外人敞开心扉的地方。而她的眼睛，往往能伤人于无形。

    沉思良久，汪凝眉再次开口：“我只是想试试红气体与符箓结合之后的效果，可以吗？”

    赵吉望着她坚定的眼神，笑道：“当然可以。黑山之行若不是你倾力相救，吉字号或许就在猿妖手中覆灭，我们都欠你一份恩情，能帮到你自然是好事。”

    语罢，赵吉在掌心凝聚一团红灵气，递到汪凝眉身前。按照汪凝眉的要求，赵吉cao纵神识将红灵气注入数百万根rou眼无法视见的符线中。半盏茶功夫之后，两人协力完成的回风符定型，漂浮在赵吉掌心之上。

    汪凝眉若有所思道：“七年前的冬末在圣域临雪道月都时，我在一个小女孩身上感知到类似的气体，不过是绿的。前年晚春在雪国南郡，也曾感知到类似的黑气体。”

    赵吉霎时间懵了头，惊讶而又激动，以至于手中的回风符险些将茅屋毁掉。赵吉看着汪凝眉的眼睛，问道：“是不是穿着红裙子的小女孩？”

    婴儿时期的汪凝眉被符皇收养，常年跟随他在东方九国奔波，见识过许多人与事。符皇对于绿灵气与黑灵气的解释并不多，约莫是顾及“天机不可泄露”，只是说，“此非凡物，当为天上神器”。

    神域宝器为何会遗落人间，连那位掐指可洞察天机的道人都无法算清，汪凝眉便只好点点头，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