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洛阳之会(上)
犹记得昔日落霞山紫菡院中那锦屏公子出现前,雅风四姝各执秘宝,于繁花作雨之中纷纷登场的缤纷景象,只是那时节也一度引得众伏魔之士群情汹汹,愕然大哗。可见看到的什么情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家怀着怎样的心境。 就像现在数十位七星盟年轻弟子已然弹身而起,横眉竖目的就要将那两位女子围在垓心,当然,他们也都知道这两个并不是寻常女子,眼波含春,媚骨天成,分明是惯以色相惑人的女妖精。 天风子和胡二公子信手一拂,玄气浩荡,阻住了那些年轻弟子的贸然抢上,今日是议和之会,无论对方真实的目的为何,正主儿还没出现,这些年轻人倒就沉不住气了,却成何体统? 左首的女子故作惊怕的拍了拍胸口,脸上却是艳光大射的不住娇笑:“诶哟,可吓煞奴家了,奴家便是先来报个消息,诸位上仙倒生生要吃了奴家似的。” 若说吃人,你才是行家里手。如果是以前的俞师桓,必然会用这话反唇相讥,不过现在他只是淡淡的拱了拱手,目光还注意着夜空中的气象万千:“恭候多时了,郎圣王何时能到?” “正是圣王陛下唤奴家两位先行通禀,他片刻即至,却说什么奴家也算是那氐秦故人,见了那人间君王,也不至生分。哎,那位人间君王何在?” “苻坚在此。” 左首女子的眼波一转,便见到苻坚在偏角处昂然而立,一双紫眸炯炯生光,一霎不霎的盯在自己面上。 “东海王,久违了。”左首女子盈盈笑道,“还识得奴家么?” 这两位先来通报的女妖正是虻山的盈玉和如馨,她们过去作为陪伴茹丹夫人同入氐秦宫室的艳姬倒也见过时为东海王的苻坚几面,但苻坚又哪里还能识辨得出?更被这两位女妖的美色吸引,嘴下轻啊了一声,却接不上话来。 盈玉掩口轻笑。纤腰微扭,媚态大生,她是茹丹夫人的心腹,早得了茹丹夫人迷诱魅惑的真传。这几下虽非刻意为之,却也将苻坚瞧得目光迷离,心荡神驰。盈玉转过眼神,心下暗道,这东海王那时节瞧他不出。现在登基了帝位,却也和他那哥哥一样,当真用色相诱他,他必然抵受不住,可见世间男子,管他怎生样人,终是贪荤腥的馋性儿。 说是天下男人一般,可盈玉的眼神还在场上逡巡游觅,一圈下来,没有看到那个想见到的身影。又有些怅然若失。“入你娘!”她在心下忍不住暗自重复着那个声音,总觉得别有一番情趣。 转了这许多心思,在场上也只不过短短一瞬,俞师桓还等着盈玉继续说下去的当口,赫然便察觉到一股浩然博荡的冰寒之气扑面而来,心念方一动,一爿似曾相识的白袍身影便已出现在眼前。 “又见面了,俞师桓。”郎桀和在离宫幻境中第一次见面一样,清逸潇洒,别具出尘之气。只是此时面上的笑容少了几分棱角分明的倨傲,却多了些久别重逢的欣悦,甚至还有些殷殷期许的赞赏。 或许在那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的眼神里就已经包含了这样的情绪。俞师桓想到,只可惜那时候被过分执念而造作的心境根本无法体会到这一点。 “天风子观主、天清子道长、哦,还有这位幼天师德馨道长,很久不见,别来无恙?”郎桀一个接一个的问候,气度谦冲得和那个阒水圣王判若两人。他喊到名字的正是离宫中以四敌一的几位高手,天风子一撩拂尘,嘿嘿一笑:“也不算久,大半年罢了,只是这大半年天翻地覆的,令人感觉过了很久。老道只以为你是为虎作伥,却真没想到你竟能做下这般大事来,可走了眼了。” “观主所言,一如己身绝学,柔中带刚,令人难以招架。”郎桀敏锐的听出了天风子的弦外之音,却没有再多解释,目光一扫中,从池棠和韩离面上轻轻掠过,他也没有上前招呼,就像熟稔已久的故交好友一般,用眨了眨眼的方式表达了示意,然后他转向了最上首的廖苗长老,半屈着腿,右手抵胸,用一个少见的异族礼节弯下了腰: “长老,我回来了。” “萨米尔,好孩子,你完成了古往今来所有传奇英雄都没有达到的壮举,你恢复了世间的衡平,你创作了一个焕然一新的格局,你是老族最伟大的战神。”北境莽族擅长的是冰冷的法术,但他们的性格却是截然相反的热情开朗,廖苗长老毫不吝惜的发出夸耀之词,浑没有中土华夏惯有的自谦和矜持。 “可这也得等此次的和议缔结,并且确实得以执行才能盖棺定论。”郎桀倒是出奇的冷静,在廖苗长老用莽族习俗蘸了口水往他额头一贴以示祝福之后,他又直起身面向众人,“不仅是你们,妖灵一族的族人也同样充满了怀疑和迷惑,我们就利用这一次会面把所有的问题解决。” 不停有光彩各异的气风在凌云台上降落、现身。池棠见到了秀士装扮的汇涓神尊,浑身黑色鳞片、身材颀长的暮觉子,还有裙服不时变幻光华的霓裳夫人……临到末了,甚至又有一大团黑风裹着几辆车舆在高台上出现,说是车舆,却不见牛马拉拽,只是孤零零的几个舆厢,全靠这黑风术法的催动相携,待黑风散去,施法者才露出真容,看那矮胖的身形,池棠和韩离都是一怔,这不是那已然被擒的灵蟾真君么?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尽管相信郎桀不会有什么恶意,但池棠还是下意识的担心起曾与灵蟾真君留守在一处的甘斐等人的安危,刚跨出一步,便又看到车舆厢门一推,甘斐捧着一方木匣,面色低沉的跳了下来,他身后则是嵇蕤扶着栾擎天探身而出,颜皓子耷拉着萎缩的翅膀,也不见了惯常的嬉笑。 又是一奇,甘师弟他们不是在洛阳城外的山林里等着自己的回音么?洛阳上空的北斗信灯正是对他们的召唤,怎么甘师弟不从城外而来。倒是和虻山妖灵一族的使节结伴同行了? 总算看到甘斐等人安然无事而心中一宽,又发现甘斐和嵇蕤栾擎天这几位同门师弟的情绪都不高,即便看到了眼前如斯盛景也无动于衷,池棠大为疑惑。正要迈步,忽然身畔绿风一晃,未见其人便已闻到那熟悉的馨香,不由心下一跳,灵风的声音清越动听的传入耳中: “碰到一些事。我们就和他们一起过来了,你这几位师弟现在心情不大好。” “为什么?”池棠面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灵风就俏生生的站在他眼前,绿影翩迁,亭亭玉立。 “好像是他们确定了杀害他们师父的仇人。” 就是那个灰蓬客巫澜沧?他们知道此人的渊源由来了?这可是乾家的大事,池棠顾不得再问旁的枝节,加快脚步迎了上去。 甘斐微微眯着眼,他也看到了池棠和韩离,当下抱紧了木匣,向他们点了点头。灵风在池棠身旁就使他可以确定池棠过来是要说什么,可他现在还没有心情在这略显嘈杂的环境中详谈关于家尊血仇的情事,况且推断出来的真相也令他的心里沉甸甸的,即便经过这几日的与路在途,也没有丝毫缓解。 “张老五!”另一个车舆外传来无食兴奋的大喊,倒使池棠不自禁的停下脚步,抬眼看去,却是姬念笙信步走来,无食在他身边摇头摆尾,吐出的舌头流下一长串滴滴答答的口水。 “我家主人。娘妈皮的,你们已经见过了吧?你****的咋在林子里不说涅?” 池棠有些糊涂,他记得自己在山林中是说过的,当然。这只臊狗子一定不肯承认他听话不认真,话说回来,无食当时的神思恍惚又是因为什么?还不是伤情悲绪的缅怀?不过池棠对于无食的故态复萌还是颇为欣慰的。 “念笙子前辈也一起来了?”池棠抚了抚无食的脑袋,他真正意外的是姬念笙的到来。 “有我的现身说法,或者更有益于议和协约的达成,至少比不来强。”姬念笙看着前方郎桀向俞师桓介绍随行人员的情形。几乎每一个名字的说出都引起了伏魔之士的警惕和敌意,这些妖灵大多都不是妖魔界的籍籍无名之辈,或多或少也都背着伏魔道的血债,旁的不说,单就洛阳之战这一场,在座众人就有多少同门亲朋,故友至交死在妖魔之手?血海深仇犹未得报,仇雠死敌就堂而皇之现身于前,如果不是天风子、胡二公子这些前辈高人镇着,只怕早就一拥而上,大打出手了。拱卫凌云台的羽林军们则从妖灵出现的一开始,手中挺起的兵刃就再没有放下过。而这些赴会的妖灵也是面带冷笑,与伏魔之士的气氛处在一种微妙的对峙之中。 “几千年打下来了,一朝之内捐弃前嫌又谈何容易?仇结仇,仇生仇,纠缠往复,谁也说不清。所以我们需要很长的时间,也有很多话需要交流,尽快开始吧,早一点达成共识,我们悬着的心也就能早一点放下。”姬念笙的意思先不要让其他事分了心神,池棠只有先放弃了向甘斐一问究竟的打算,也下定决心,确认了仇人便好,自己总之是义无反顾和同门共进退的。 “看来今天泾渭分明,我应该坐在你们那里,虽然我并不是人。”姬念笙注意到了凌云台上的布置,“他们不像是在议和,倒像是在示威。” 姬念笙也不见外,就跟着一起回到了池棠的席位上,坐在了池棠和韩离之间,无食习惯性的往漆案下一趴,甘斐和几位同门也走了过来,在池棠身后最近的空位上落座,那方木匣就置在案头。 将岸和陈嵩也过来了,可奇怪的是,陈嵩的表情也是若有所思的深沉。 “陈先生担上了心事,似乎是因为有一位死去的女妖灵对他的深情一往……”灵风的声音近在耳边,看来又像寻常那样隐在了自己身边,池棠心里热乎乎的,却听灵风说到最后不自然的停顿了一下,声如细丝:“……真蠢……” …… 郎桀带着妖灵一族很自觉的在右首那一片旷落的席位上坐下,经历过前番必要的步骤,现在才真正开始了洛阳之会的主题。 “妖灵一族的海神由于前往裂渊国,未曾前来。而我也注意到了,俞副盟主、天风子观主、德馨幼天师、这位……胡公子是吧?也都是伏魔道大有身份之人,却不见张天师、紫菡夫人这几位伏魔名门的泰斗,只不知此间和议若定,是否能得到整个伏魔道的认同?” 言下之意,伏魔道的宗师人物并未齐集,眼前这几位说的话能否做得主,算得数?回答的是胡二公子,脸上似笑非笑:“七星盟同声共气,休戚一体,这里议定的事,自然不会引起几位宿主的反对。” 德馨道人和秦嫔则分别替师父解释了几句,大抵也是这个意思,其实七星盟大部从西南进发前往洛水之滨后不久,张天师和紫菡夫人就都得到了当时七星盟求援的消息,后续的增援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只不过后来的变故接踵而至,最新的情况恐怕他们还不完全知情。但当真能够就此与妖魔两相罢战,想必他们也一定乐见其成,关键就在于妖魔的和议之举是否可信。 胡二公子话锋又一转:“不过我倒要问问郎圣王了,你也说那魔帝不曾亲至,你这里议定的事做不做得数?” 郎桀对胡二公子的态度也不着恼,淡淡一笑,先对自己指了指,又向前一划,分明是把对面的池棠和韩离都包括在内:“上古三圣皆聚于此,神明可鉴,如何做不得数?” “不是三圣,是四个!”一个声音由远至近,几道光华闪烁,转眼间便已在凌云台上萦绕止顿,光散影逝,现出了几个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