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线索
池棠心里轻轻一颤,脸上却仍保持着平静,至少心情的波动没那么容易被别人看出来,这便是破相毁容后最大的好处了。 夜影中现出的正是灵风,表情还带着惯常的冷漠。她的身后则是一袭白衫的烨睛,正用一种诧异的目光看向屋顶上方,而那里的张琰也停止了怅然若失的沉思,一双猩红色的眼瞳狠狠盯着灵风和烨睛两个,尽管他们都是慕枫道修行,并没有那些妖类的腥臭之气,可毕竟是虻山妖灵出身,对于这种气息,张琰总是觉得似曾相识,脑子里一片濛沌,心下却警惕起来。 “义节,是自己人。”眼看张琰颇有厮并之意,池棠赶紧起身向屋顶上喊道。 张琰的腥红眼瞳亮了一亮,很快便消黯下去,松开了已然摸到身后巨大剑柄上的鬼手,幽幽一声长叹,再复抱膝坐下,转头望向天际明月,身形在暮空之下倒像是朦朦胧胧的轻烟。 “嚯,怎生我们不在的时分,你们又和血泉的厉鬼搅在一起了?你认识他?”烨睛吁了口气,他刚才感觉到了对方身上传来的那种下意识的杀意,对于烨睛来说,他自己可不是擅长杀伐的妖灵,像张琰这样的对手自然还是避之则吉的好。 灵风却只是冷冷的扫了张琰一眼,很快便发现了张琰身后的巨剑,眉头轻轻一皱,像是想起了什么。 …… 由于在高平城那座宅院里所察觉的离奇慕枫道气息,灵风和烨睛即受乾冲传音嘱托,在前往虻山本境的道路来往查探,这任务只能交给虻山出身的他们去做,他们知道方位所在却又难以启齿以陈,几位乾家弟子便有心相助也插不进手去,况且不擅飞行的乾家弟子真跟去了,在行进速度上却也成了拖累。 陷地与灰蓬客在他们赶到前就已经进入了虻山,而出山之际又是厉影魔驹神速的从另一个方向瞬间移形,灵风和烨睛却哪里能够察觉?在这一个多月里,他们只能是恪尽职守的在虻山本境的附近小心翼翼的潜伏巡查,毕竟他们自己也是虻山的逃犯,可不敢太过暴露自己的形迹。而这样放不开手脚,再加上时间相错,内情曲折,虽说是不辞辛苦,却也注定了劳而无功的结果。 所以,灵风和烨睛错过了乾家弟子与鲜卑不死军的交锋,错过了池棠兄妹意外的重逢,也错过了火鸦雷鹰两大神兽化人击退了地灵鬼将的那一幕,自然也无从知晓血泉先锋绝剑伺身于此的真相。 如果不是今天虻山界门大开,袭风众妖魔倾巢而出,从而妖氛弥漫的情景引起了灵风的警觉,或许一直不甘一无所获的她还将固执的留在那里。 袭风众妖魔前往的方向就是这座广良城,谨慎小心的灵风烨睛自然也只能远远的堕后跟随,以至于在袭风众妖魔尽数覆灭的现在,他们才姗姗来迟。当然,灵风并没有急着现身,而是绕着城池仔细的观察了一下城中的情景,对于袭风众被全歼的情形,她并不意外,在来的路上,她就已经看见化气飞身而去的鹤羽门大队了,有那位许大先生亲自到场,还有这几乎精英尽出的炼气士百多门人,袭风众本就不可能是对手。她只是有些吃惊,一是因为虻山妖魔白日现身,进犯人间城镇的做法,这说明虻山攻伐天下的行动已经开始,所以才会这么肆无忌惮;二来虽然她知道袭风众必定大败,但没想到败的会这么惨,就好像阴霾重积中亮起了穿彻天地的闪电,就在等待即将到来的惊雷霹雳之时,却忽然云开雾散,晴空万里。袭风众被击败的太轻易了,这让灵风感到人间伏魔道的力量绝没有她所预想的那么弱小,这样看来,或许真的有可能抵御住虻山气势汹汹的侵伐,只不知当这一幕真出现的时候,算不算达成了自己那敬爱的师父---那位已然魂泯身殁的虻山守护神的遗愿。 师父自然是不赞成妖族对人间的进犯的,可他同样不忍看到自己的同族死于非命,灵风渐渐像是体会到了大力将军心中的那种矛盾,可内中总还有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阻隔,让灵风无法再深想下去。 然而当她遥遥听见池棠和几位乾家弟子的交谈之后,却终究自告奋勇的现身而出,不仅仅是顺手之劳,免致迁延时日的缘故。如果那厢的裂渊鬼国真的有可能与伏魔道达成联盟,御衡妖族侵伐之举,会不会也是消弭兵祸的一大利好呢?灵风用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服了自己,而还有隐藏得更深的心思却有意无意的没去触碰---这代表着,她和那位火鸦化人又有了独处的机会,真蠢,为什么能与他独处便这么不可抑止的感到欢喜呢? …… 灵风收回了看在张琰背后的眼神,克制着转望向池棠面上的渴望,也许是为了掩饰心中的波动,她就着先前的话题轻轻说道:“我好像见过这把剑。去岁飨食之会,虻山四灵带回来一大堆兵刃,内中就有这把巨剑。” 这句话很成功的把池棠的心绪调转,没错,去年的飨食之会,张琰就是那时候遇害的,其后他的厉魂又被当成礼物交给了血泉鬼族的使者,这柄巨锷剑想必也是同时交付的……哼,人间豪杰,岂能成为鬼族爪牙! 嵇蕤则一直在点头:“甚好甚好,灵风姑娘愿意带池师兄往裂渊鬼国一行,自是再好不过,既然如此,宜早不宜迟……”忽然沉吟,显然是思索何时动身最佳。薛漾却大有深意的看了灵风一眼,目光很快又转到池棠身上,再望望远处城垛下和池婧偎在一起早已入睡的董瑶,讷然的轻笑了笑,然后才开口问道:“对了,灵风姑娘,怎么现在倒回来了?这一月可探出什么消息没?” 此问涉及家尊遇害悬案,池棠和嵇蕤都是立时抬头,颇含期待的看在灵风面上。 即便是这样承受池棠的目光,灵风还是觉得面庞发烧,只能轻摇臻首,这是个一举两得的好办法,既告诉他们自己一无所获,也避免了他们发现自己脸红的尴尬。 几位乾家弟子面现失望之色,倒是烨睛跟着补充了几句:“不敢太过泄露行止,我和灵风只能悄悄在那附近观查,但是很可惜,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如果不是今天一大早那些袭风众的大举出动的话,我们肯定还留在那里呢。” 无食颠着小碎步蹭了过来,嘴里嘀咕道:“小母猫,小白鸟,你们回来咧。” 看到无食,灵风才忽然想起,忙对几位乾家弟子道:“那时候走的急,一直没有交待清楚。这狗儿是说嗅到了老鼠的气味吧?” 无食兴奋的插嘴:“嗯哪,我不是说过的吗?娘妈皮的我这辈子最讨厌两种兽类的味道,肯定不会闻错滴,一种是老鼠,另一种就是……”抬头看了灵风一眼,决定还是不说了,娘妈皮的小母猫脾气不好,惹恼她了她是会抓老子的,老子好狗不跟猫斗,省得吃亏。 灵风可没在意无食肚肠里的弯弯绕,只是微微点头:“如果那是慕枫道的气息,那么我知道这是谁的气味了。虻山修习慕枫道的屈指可数,而鼠类成精的慕枫道更是只有他一个……他叫陷地,是千里生和茹丹夫人的心腹,但听说他一向深隐在人间世界,尤其是这些年,我在虻山统共也没见过他几次……” “陷地?啊!”烨睛若有所悟的拍了拍脑门,“我去年曾见过他来,跟四灵混在一起,嗯……对,就是去年那个飨食之会的第二天,看他后来行色匆匆,也不知去了哪里。”烨睛在虻山一向专司巡境之责,所见所闻自是比灵风要更广博些。 “难不成又和去年那场刺君之事有瓜葛?”池棠皱起眉头。 嵇蕤却摩挲着短髯缓缓道:“慕枫道鼠妖的气息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三师兄的病榻门外,这鼠妖定然与师父遇害有关系,也就是说,找到这只鼠妖多半也就解开了师父的悬案,难道他就是那灰蓬怪客?你是说他一向深隐在人间世界的吧?这倒是对上了……”忽而摇摇头,“这也不对,师父和三师兄何等修为,他一只慕枫道鼠妖怎有这等本事?陷地……陷地……” 这是现在唯一的线索了,嵇蕤又陷入了苦苦思索中,似是要寻出内里任何关联的蛛丝马迹。 一阵扑翅声打破了这片城垛边角的短暂沉默,那只雄硕的猎隼忽的飞来,却在离的最近的城垛上收翅降落,犀利的隼目盯着一身白衣的烨睛,喉头咕咕作响,也没见什么敌意,它只是嗅到了烨睛身上那股同类的气味。 韩离一身玄袍,气度雍然的迈步走近,却在看到突兀现出的灵风和烨睛之后显得有些好奇,不过一向沉稳的他并没有贸然发问,只是微笑着对几位乾家弟子道:“总算一应事体安排停当,沈将军他们也都歇下了。这么晚了,几位怎么还不睡?”手一招,猎隼扑啦啦的又飞回了他的肩头。 又一大团毛绒绒的物事捱了过来,正是池婧的那只棕毛大狗,无食眉眼一跳,悻悻的就想往棕毛大狗身上凑,哪知道棕毛大狗对着无食低沉的一声闷吼,无食立刻一缩脑袋,夹着尾巴躲到了一旁。 灵风有些鄙夷的看着发情不成的无食,眼角却往韩离面上一掠,而烨睛明显对韩离肩头的猎隼更感兴趣,喉头微颤震响,雎雎成音,那猎隼精神一振,立刻回声以应,一时间声音此起彼落,悦耳异常。 韩离欣喜的看向烨睛:“足下是何方异士?如何会发隼声?” 烨睛伸出手,让那猎隼轻啄在指上,口中笑道:“这是西域矛隼,算是我的族类远亲,我自然会说它们的话儿。” 韩离一怔,池棠这时才介绍:“韩兄,这是我们七星盟同道,皆为仙灵之属,可不是我们这等rou体凡胎之身。这一位灵风姑娘,乃是灵猫修炼得道,这一位烨睛小友,则是白鹰化身成人。”又一指韩离:“这是西平驭雷士韩离韩兄,也是大司马府首席剑士,一向与池某齐名江湖,更巧的是,也与池某一般,乃是上古五方神兽乾君化人,西方司雷疾鹰是也。” 韩离对眼前的俏美少女和白衣少年竟是妖灵化身虽然略感意外,却也并不如何吃惊,微笑着点头示礼。灵风和烨睛却同时耸然动容,上古五圣化人竟在这里又出现了一个,灵风看看韩离,又看看池棠,心神好一阵激荡难平。 “韩大剑客也不是外人,恕我打断一下。”嵇蕤思索良久,此际却向池棠突然道:“池师兄,我刚才想过了,既是要往裂渊鬼国一行,那便要从速从快,恰好现下灵风姑娘和烨睛小友都回来了,我的意思,干脆一大早你就出发,大师兄那里我代为分说,繁文缛节什么的不必在意,大师兄也不会见怪的。” “这么急?”池棠神色一动。 “依我看,此去有灵风姑娘助力,顺利的话长则一月,短则十日,池师兄便能回转,时日上完全赶得及,如先前所说,早去早回,也不怕误了此间情事。” 韩离奇道:“何事如此仓促?池兄这是要去哪里?” 池棠低头思忖,没有立即回话,忽的抬起头来,目光炯炯的看着韩离:“韩兄想知道我去哪里?” 池棠的表情令韩离觉得颇为诧异,好像是有什么话欲言又止一般,不过他却很稳重的轻轻颌首:“倒要请池兄赐告,怕只怕便对我说了,我也未必知道呢。” “那就跟我一起去!如果你想为保全人间世界贡献自己的所有力量,如果你想阻止那些食人无厌的恶魔厉妖,如果你想找回真正的自己……那就跟我一起去!” 在场的所有人都怔住了,良久良久,才响起了韩离略显迷茫却又极为坚定的声音:“固所愿也,不敢请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