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化气念力
池棠看王猛的表情极为平静,心知这文士必是有远超常人的意志力。 “说将起来,这也是去年十月间的事了。”王猛端起酒觞,像喝茶一样浅浅抿了口烈酒。“长安城东北部向外,潼关以西,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群虎狼,吃人为害。” 池棠暗暗计算,去年十月,那是距离自己一行月夜刺君之举已经过去了近三个月了。 “按说这长安城毕竟是国都,尽是往来通衢,行人络绎不绝,虎狼之兽怎会靠近此地?可偏偏怪了,那些虎狼竟然不怕人,白日横卧于路,令行人百姓不得通行于路,到了晚上,无论怎样的宅第居所,它们都能直闯而入,将屋里的人拖走分食。更为奇怪的是,那乡闾村舍中,多有蓄养牲畜之类,可那些虎狼从不吃六畜,只吃人,百姓深以为苦,休了农事耕作,多有逃入城邑之中避难的。” 徐猛听的甚是奇怪:“且不说别的,这京畿之地,都城之属,怎能任由这些虎狼吃人?长安城铁甲数万,怎么没想过派兵剿除这些虎狼?” 王猛一摊手:“怎么没想过?长安城的百官多次上奏,要那暴君派京城羽林铁骑,剿除长安城外这群虎狼,禳灾救民,可你知道那暴君是怎么说的?” 池棠薛漾和徐猛都露出询问之色,而魏峰却面带愤恨的摇了摇头。 “那暴君说,虎狼之兽,饿了便吃人,这是天经地义之事,反正吃饱了就不吃了,也不会累年为患,那些被虎狼吃掉的百姓,是因为他们有罪,故而天降虎狼为助,替他惩治了那些有罪的百姓,所以,只要百姓们不犯罪,又何必惧怕虎狼?你们听听,这是什么话?” 池棠和徐猛都是侠客性情,听到这话池棠便是深锁眉头,拳头握紧,而徐猛更是一拍桌案,站了起来,大骂道:“岂有此理?是人都说不出这样的话来,那暴君必是妖孽!” 薛漾拍拍徐猛,让他坐下:“徐兄先别急,听王兄把话讲完。” 王猛也露出苦笑:“那暴君都这般说了,文武百官惧怕暴君乖戾,谁还敢再说什么?只能任由那群虎狼在城外肆虐了。那里也因此得了个地名,唤作虎狼冈。” 池棠心里过了几遍,不食六畜,专一吃人的虎狼,这和血灵道妖魔的修炼精义倒是颇为吻合,这群虎狼必有古怪。 王猛继续说道:“这暴君不管,满朝的文武百官怕惹祸上身,也都不管,可我辈行侠仗义之士就不能不管了,岂能眼睁睁看着那里的黎民百姓被虎狼残害殆尽?十一月初七,魏君纠合了关中长安左近数十位武艺高强的侠客,前往虎狼冈,将还在那一带或者的百姓村民先都接应进城里来,若得便处,就将那群虎狼除去。” 徐猛击节赞道:“原该如此!” “我们所说的怪事正源于此。一行人到了虎狼冈,只觉得数十里旷野,一片黑压压的乌云,阴风不断,迎面就是几只斑斓猛虎,看到我们都提着兵刃,竟然还昂首作势,直接扑了上来。哦,这事让魏君亲自对你们说,我没什么武艺,那时便在队列最后,不比魏君更清楚内中情势。”王猛示意魏峰。 魏峰点点头,思忆往事,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茫然还是震悸:“若说降服虎狼,魏某自信一身武艺还是不在话下的,况且当时同行者颇有几个是山间猎户出身的好手,又都拿着兵刃,还真没把这几只斑斓猛虎放在眼里。看到猛虎扑来,我们迎上去的势头可比那几只老虎还要凶猛,早就看出猛虎纵身时露出的破绽,就待刀叉并举,立时斩除。” 池棠很清楚,单看魏峰烈戟士的卓绝身手,寻常三两只猛虎极难对他造成威胁。 “可是还未及与那几只猛虎错身,忽然便是一阵狂风,吹得人站立不定,风中还有呜呜的怪声,我一边退一边还在纳闷,这风来的好怪,却是从何而起?” 池棠看了薛漾一眼,这样的情景自己在月夜刺君之时也曾遇到,那时虻山四灵即将现身,不也是怪风大作么? “好容易狂风止住,可我们这几十号人也被冲散了队形,一计点人数,竟然平白少了三四人,连带着先前的几只斑斓猛虎,都消失的无影无踪。然后,我就听到一种声音。” 魏峰突然停止了叙述,喉结很明显的动了一下,才接着道:“那是野兽的牙齿撕开猎物肢体,啃啮骨骼的声音……” 池棠没有说话,他的脑海里已经浮现出那一夜虻山四灵撕咬吞食战死同伴的场景,这场景即便是现在作为身负伏魔之力的自己回想起来,仍然会有种深深的寒噤之意。 “不知怎么的,我看着前方黑云密布的虎狼冈,心里只觉得一阵阵发寒,总觉得那里有一种恐怖而又奇怪的力量,诸位莫笑,魏某那日心中悸恐,竟是不敢再上前一步。”魏峰说到最后,已是面露愧色。 强如魏峰,都生出这般的惧意,池棠其实很理解,说是直觉也好,说是预判也罢,或许正是魏峰那日难得的一次畏惧之意才救了他一命。 王猛看到魏峰的情绪由于再次回忆起此事而变得有些颓苦,便又接过了话头:“是我提议他们终止那一次的虎狼冈之行的,而失踪的几个兄弟只能算是被虎狼杀害了。我知道,那场突然刮起的狂风肯定有古怪,我以前没有碰到过这样的事,但看古籍之中,也曾有过这种景象的描述,这是一种法术,我不想吓到他们,所以只是让他们离开那个鬼地方。当然,我发现我的提议很快就得到了他们的赞同,那说明他们心中都产生了畏惧之意,和我一样。”王猛自承那日也恐惧过,可说话表情还是这么古井不波。 “自那天之后,虎狼冈就成了我们平素再也不会言及的禁忌,大家就像是约好了一样,仿佛那一天从来就没有出现过,直到……今天在外面听到你们二位的交谈。”王猛摆手向池棠薛漾一展。 所有人中除了王猛,现在就是薛漾的神色最为平静了,他也学着王猛的样子浅浅喝了一口美酒,然后用一种淡淡的语调说道:“毫无疑问,那里是妖孽集结之地,你们当时没有选择硬闯而入,是非常明智的。” “可是现在有你们在了。”王猛表情有一种懒洋洋的笑意,“不如就在这几天再去那虎狼冈上,探上一探?” 魏峰缓缓点头,身为天下第一流的高手,他却一直对那日的那种莫名的恐惧耿耿于怀,莫如在这些伏魔之士的带领下,去解开这个心结,以掌拍拳,斩钉截铁的道:“正是,还请池兄和薛兄弟带我们去走一遭!” 薛漾未置可否,池棠却颇感踌躇,他本是想明日前往自己当日和一众豪士聚居的城外空宅一探的,现在得到魏峰和王猛的相邀,如何安排行程,却是要费些思量了。 王猛问明白了池棠的顾虑,毫不在意的挥挥手:“这事我来安排,两下都不耽误,池兄只管放心。” 于是众人的话题渐渐从妖魔之事上抽离出来,彼此交谈了些江湖见闻,气氛又轻松了些,魏峰已经吩咐下去,就安排池棠等四人宿在此间莹玉阁中,又叫人去先前四人所住的客栈将行李取将过来,这是江湖上好友接待的惯例,池棠见魏峰一片热诚,自然也不好推却,只得从了。料想四人之中,罗老七必是欢喜无限,众人交谈了这么久,他都没有过来,定然雄风大振,一偿夙愿了。 “明天,我们先去池兄所说的空宅,我们是本地人,有些事还能帮上些忙。今晚共谋一醉,且快活再说。”王猛虽是文人,却也颇有豪士之风。 酒觞各举,尽皆饮尽,薛漾抹抹嘴,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连午间那广平王是妖魔所化的事也没有再提起,今晚相遇的这些人固然都是人间俊杰,可还不知道有没有伏魔之力,还得从后几日的行事中慢慢观察,在这之前,还是不要过多的增加他们心里的压力了。 ※※※ 中年男子心中一震,可是表情依然轻逸潇洒:“我是中了你的计了?” 千里生的手紧紧抓着那中年男子的脉门,也是微笑着点头:“确是如此。” 中年男子没有做出反抗的动作,任那千里生箍着自己的手,语气就像是在和好朋友聊天一般:“你是几时发现我设的计谋的?” “从你变化的清河王苻法被拉到我面前的时候。你身上有股檀香味,而就我所知,此国的皇族,没有一个是喜欢熏檀香的。” 中年男子轻轻一笑:“盘踞皇宫日久,你为妖之身倒对此处情形多有谙熟。是我棋差一招,被你看出破绽了。” “所以你注定是失败的结果。”千里生的语调极为清冷,话音一落,人影突然从抓着那中年男子的身形中剥离出来,施施然在原先苻法安坐的位置上坐下。 座上的是千里生,可抓着自己的也是千里生,场上一下子就变成有两个千里生了,好高明的分身之法,中年男子心中暗凛,脸上却不动声色,他现在脉门被千里生制住,他在找机会脱身出来,再用自己的一身高强玄功与之周旋。 千里生没有在意那中年男子,而是自顾自道:“无论再怎么事先安排,偌大一个王府,也不可能只剩下他一个人,而且,还是个冒牌的,出现这样的情形,只有一个可能……” 中年男子的笑容自有一种矜高之意:“继续说,你快说出真相了。” “……那就是,这里根本不是清河王府。”千里生目视那中年男子,顺手将落在地上的书简捡了起来。 一边的嗷月士有些听不明白了,他们从广平王府出来,化身黑气,横穿长安城,辨明了路径,才入的清河王府,怎么现在千里先生又说这里不是清河王府了呢? 中年男子这回没有说话,但脸上的笑容分明就是种默认。 “在广平王被杀之后,你就很清楚,你交给清河王暗放在广平王府那带有锁妖术的瓷瓶一定会被我发现,陷阱在下午的时候就布好了吧?”千里生翻开书简,手在如豆的灯盏上一抚,室内的灯火顿时亮了一亮。 中年男子轻轻抽了抽被扣的右手,那千里生的化身手如铁箍,兀自牢牢抓住不放,中年男子耸耸肩,嘴上说道:“看起来,你好像一切都了然于胸的样子,既然如此,不妨尽数道来,不必每一句话都需要我来回答。” “抱歉,如你所愿。”千里生欠身做了个优雅的行礼动作,这是胜券在握的一种姿态,然后继续说道:“你明知我会去广平王府,因此在我前往广平王府之前,你就埋伏好了,在我带着嗷月他们出来的时候,以为已经穿街过巷前往清河王府,却只不过是种假象,我们化气而行,却只不过进入的是你用炼气玄功所化的虚空之中,就这样,我们绕了一圈,还是飞回了原地,而在这段时间,你正好略施小术,变化成苻法的样子静等我入彀了。” 千里生这话一说完,便将袍袖一展,顺着袍袖展开的方向,一阵黑气一卷,待黑气散去时,室内已是破败清冷之状,赫然便是先前广平王府的寝室。书案就是寝室中床榻边的桌子,而千里生手中的书简也消失无踪。 嗷月士有些傻眼,已经飞行了这许久,以为到了清河王府,却怎么还在这里? 中年男子微笑:“不愧虻山智者,所料无不有中。” 千里生欣赏的看着四下:“另辟时空,再将时空相接,造出这等虚空幻象,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法术是化气念力之法吧?” 中年男子没有否认:“化气为境,以念为力,你倒知道,不错,这正是化气念力之术。” “了不起,习此术法者唯炼气士中文字一门,而如你这般高深功力者,天下更是寥寥无几,就凭这两样,我想,我知道你是谁了。” 中年男子轻呼一口气:“不才不休山鹤羽门单意云,道号衔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