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寡妇
青黛拿着玳瑁梳子沾了桂花油将她打结的长发一点点梳顺,直到她满头乌发散发出润泽的光芒才算罢休 “小姐,今天还是扮作贾大夫吗?”青黛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不敢擅自做主,所以出声询问。 钟紫苑漠然道:“不用,今天我是钟紫苑,不是贾铭。”顿了顿,她又道:“记得把我的刘海全都抹上去,露出额头,做妇人打扮!” “紫苑!”钟夫人惊呼一声,想要出声询问。钟瑾川忙拉了她一把,低声道:“非常时刻,就听女儿的,有什么问题等她回来再问。” 钟紫苑透过铜镜看向身后的钟瑾川,轻声道:“父亲,多谢!” 青黛尽管心中慌乱,手法却非常娴熟,她飞快的帮钟紫苑梳了一个回心髻,而后寻了一套赤金首饰欲帮她戴上。她却轻轻摇头,道:“去摘一朵白芙蓉来。” “哎!”青黛答应了一声,寻了一把竹剪匆匆出门,过了一会,才剪回几朵盛开的白芙蓉。她轻声问道:“小姐,你看行吗?” 钟紫苑轻轻一笑,道:“很好。”她顺手捻起其中开的最绚烂的白芙蓉插在自己鬓边,又换上一件素白色绣银色暗花的对襟长裙,而后回眸笑道:“好看吗!” 眼前的钟紫苑仿佛一片随时会阳光化去的春雪,尽管唇角含着微笑,却是那样轻飘飘的了无生气。青黛眸子里蓦得蒙上一层水雾,她拼命的点头。哽咽道:“真好看。”那边钟夫人已经用拳头堵住嘴,哭倒在钟瑾川的怀中。 钟紫苑抱歉的对她笑笑,而后对青黛吩咐道:“去把我带回家的包袱拿来。” 青黛匆忙取来包袱。钟紫苑珍重的将包袱皮打开。里面其实都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什么荷包,瓷瓶,换洗的衣服,还有一些首饰。略一思寻,钟紫苑从那堆首饰里拣出一根雪白锋利的凤头钗,随手插在发髻上。又将其中几个瓷瓶收入袖袋中。而后,展颜一笑道:“我走了!” 她的笑容在清晨熹微的照耀下,显得如此虚幻漂浮。仿佛随手一挥,就会飘然远去。钟夫人心中一惊,很想伸手抓她回来,却被钟瑾川紧紧抓着不能动弹。 眼见钟紫苑一步一步走出了屋子。钟夫人捏着拳头拼命锤打着他的胸膛。一脸悲戚惊惶的叫道:“放开我,我要去阻止她,她的神态不对,非常不对,我觉得紫苑会出大事的。” 钟瑾川紧紧抓着她的胳膊,无奈的道:“你发现紫苑的打扮像什么吗?” 钟夫人一愣,反问道:“像什么?”她心中隐隐有个不好的感觉,却不敢往上面去猜想。 钟瑾川闭上眼眸。掩住其中的痛苦,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极为艰难的道:“寡妇,她把自己打扮成了一个寡妇” 豆蔻背着药箱在屋外早已等候多时,见到钟紫苑出来,立刻展颜一笑,道:“回回小姐出诊,都是由我作陪,这回说什么也不能少了我。” 钟紫苑先是一怔,随即灿然一笑,道:“不行,你还有旁的事要做” 朱毅骑在高大的青骢马上,手里的马鞭极有节奏的敲击着足下的马镫。虽然已经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他却极有耐心。因为这小小的院落已经被他带来的侍卫包围的如同铁桶一般,牢不可破,里面的人就算长了翅膀也别想飞出去。也许是他渴望的太久,以至于这一刻的等待,对他来说居然是一种极为美妙的享受。 骤然打开的朱漆大门,倾泻出无数的金色晨光,晃得他不由自主的半眯上眼睛。恍惚中,他看见一身素白的她缓缓从门内走出,如碧潭中一枝摇曳的白莲,绝世而独立,傲然而盛极。 良久后,朱毅忽然觉得胸口有些发痛,他这才惊觉,自己居然一直屏住呼吸,看她一步步走进。他不由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微笑道:“好久不见!” 钟紫苑径直走到他的马下,才停住脚步,他身上亲王服饰的四爪金龙是用最好的金丝,最细密的针脚,无数最好的绣娘细细绣成。那藏在云雾里的金龙随着阳光的波动,在一上一下的起伏着,隐隐有着出云之态。 钟紫苑静默片刻,忽然展颜一笑,道:“好久不见!” 朱毅的眸光贪婪的在俏丽的面容上盘桓着,直到瞥见她鬓边的白芙蓉,才略一蹙眉,随即又释然一笑,道:“马车早已备下,请!” 一辆珠翠华盖的奢华马车静静停在他的身后,拉车的骏马许是等的久了,前蹄不耐烦的在青石路上刨着,喷出鼻息十分响亮。钟紫苑扫了那奢华的马车一眼,并未移动脚步,只淡淡的道:“王爷真是太多礼了,不过这样的马车太过奢华,我坐似乎并不合适。” 朱毅的口吻极为温和:“王妃病重已经不是这一两天了,还请钟小姐不要在这些细微末枝的小节上斤斤计较。若是王妃的病情被耽误了,想必钟小姐也会心中难安。” 钟紫苑垂眸而笑,道:“王妃虽然体弱,却一直保养得宜。嫁与王爷区区一年不到,就到了病重的地步。对此,难道王爷就没什么话说吗?对了,还请王爷换了称呼,钟小姐这个称呼已经是昨日云烟。从今往后,请称呼我一声郭夫人。” “郭夫人?”朱毅浓眉一蹙,语调立刻透出几分阴冷。他手中的马鞭开始用力敲击着足下的马镫,沉闷的声音在寂静的巷道显得如此突兀。 他忽而咧嘴冷笑,随即厉声喝道:“钟小姐是在质问本王?还是在故意耽误时间?来人,钟小姐既然不愿意去为王妃瞧病。少不得就要请昔日的钟院使走这一遭了!”显然,他把郭夫人这个称谓已经直接无视了。 “是!”他身后立刻涌出几个配着腰刀的王府侍卫。 “等等!”钟紫苑不得不出声唤住了那些侍卫。她理了理鬓边的发丝,从容不迫的道:“王爷。你失态了暴躁易怒,胡搅蛮缠,仗势欺人,不敬嫡妻,这还是昔日名满长安的贵公子吗?” 她一直在刻意提高声调,她这样从容不迫,有条不紊的嘲讽。就是为了让挤在巷外看热闹的百姓都听得一清二楚。 朱毅颈部的青筋一直在跳动着。俊雅的面容上一股暴戾之气无可掩饰!他最开始就是被钟紫苑展现出来的锋芒所深深吸引,可一旦这种锋芒对准的是他自己时,他才发现居然是如此的头疼难缠。 尤其是她自称郭夫人的时候。他胸中涌出强烈的,毁天灭地的妒火,足以烧毁他的神智让他陷入疯狂。他很想抽出腰间的利剑砍了面前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也想将她拥入怀中狠狠蹂躏一番。更想匍匐在她脚下。祈求她能给自己一点垂怜及温暖。 钟紫苑见朱毅的神色变幻莫测,握着马鞭的手背因为用力而青筋毕露。显然他的耐心已经耗尽,处于即将爆发的边缘。她终于冷冷一笑,提起裙角上了马车。 大红绣金色福纹的门帘“唰”的一下被拉了下来,遮住了她清丽的面容。朱毅连做了无数个深呼吸,强行压住心头的怒火。而后拨转马头,怒喝道:“回府!” 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她的前后左右都是睿王府的侍卫。睿亲王骑着高头大马在马车旁随行,看上去实在是风光无比。倚着马车。钟紫苑微闭上双眸,脑子里却在紧张的盘算着。毕竟那睿王府对她来说无异于龙潭虎xue,走进去容易,想要全身而出可就比登天还难。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住了,车帘被人粗鲁的挑开。一个眉细颧高,身姿窈窕的丫鬟出现在她面前。那丫鬟看着她的打扮先是楞了一下,随即很不客气的说道:“睿王府已到,请下车!” 钟紫苑没有再纠结,她安安静静的下了马车。站稳后,她抬起眼眸,才发现一直伴在车旁的朱毅已经不见了踪影,就连那些侍卫也去了十之七八。只有四五个人散在马车后,紧紧的盯着自己。 “钟小姐在找什么呢?”那个丫鬟提高了嗓门道:“请跟我往这边来。”她很不客气的盯着钟紫苑上下打量着,从她鬓边的白芙蓉,看到她干干净净毫无修饰的指尖,一丝轻蔑从她眸中溢出。 钟紫苑也抬起头看着她。虽然是丫鬟的身份,可她遍体绫罗,钗环囊佩一样不缺,那打扮比自己不知要奢华多少倍,难怪看自己的眼神是如此的不屑。 那丫鬟径直走了几步,回首却见钟紫苑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她只得强压怒火,再次提高了嗓门道:“钟小姐,这边请!” 钟紫苑深深望了她一眼,沉声道:“请叫我郭夫人。” “郭夫人?”那丫鬟显然有些错愕,她喃喃道:“不是姓钟的小姐吗?既然都是嫁过人的了,琴姨娘怎么还如临大敌?” 虽然心中百思不得其解,她还是乖乖改了口,道:“郭夫人,请跟我来,咱们琴姨娘正好身子不适,想请你先去看看。” 钟紫苑皱皱眉,极为不快的道:“琴姨娘是谁?我怎么记得,你们王爷请我来是给睿王妃看病的,可没有提过什么琴姨娘。” 丫鬟噗嗤一笑,轻蔑的道:“郭夫人是第一次来睿亲王府,不知道咱们王府里情况有些特殊。咱们王府里琴姨娘可比王妃要尊贵,因为琴姨娘肚子已经怀上咱们王爷的长子,真正是身娇rou贵极有福气的。关键时刻,郭夫人可不要犯糊涂才好!”说完,她颇为得意的娇笑起来。 钟紫苑一蹙眉,凝目望了过去,她的目光不但阴森锐利,还隐隐含着煞气。生生逼得这个张狂的丫鬟再也笑不出来。 她冷笑一声,提高了嗓门道:“真是好笑,你们琴姨娘是否怀孕,是否身娇rou贵与我有何关系?我都说了你们王爷是请我来给睿王妃看病的,而不是来受一个不知所谓姨娘的指派。你若是知道王妃在哪就带我去,若是不知道,你就给我滚。” “你”丫鬟瞬间就涨红了脸颊,她被钟紫苑凌厉的眼神给震慑到了,一时瞠目结舌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这个丫鬟跟了抱琴好几个月,也在王府后院里狐假虎威了几个月。不管是谁见着她们主仆都是客客气气,曲意奉承,何曾受过如此严厉的呵斥。 就在她涨红着脸不知所措的时候,在她身后,一个温婉的声音,略带不满的传来:“采莲,谁让你到这里来胡说八道的?还不退下。” 采莲肩头一缩,立刻低眉顺眼的道:“采茵姐!”采茵虽然也是丫鬟,可是她是近身伺候朱毅的丫鬟,当然不是她这个伺候姨娘的丫鬟可以比肩的。 采茵没有理会她,径直上前,对钟紫苑先屈膝行了一礼,而后微笑道:“钟小姐可算是来了,王妃已经翘首以盼多时,请跟我来。” 钟紫苑见这个叫采茵的丫鬟,行事说话进退有度,提及王妃时也语气尊敬,她这才满意的点点头,道:“采茵姑娘请前面带路。” 眼见钟紫苑跟在采茵身后就要离去,采莲轻咬了咬下唇,而后跺跺脚跑过去拦在她们面前。她陪着笑脸对目露不满的采茵道:“采茵姐,琴姨娘今晨起床后连着吐了好几次,还直嚷着肚子绞痛的厉害。你看,她肚子还怀着咱们王爷的长子呢!若是有什么问题咱们都担待不起,不如让这位郭夫人先去看看咱们琴姨娘吧!” “胡闹,胡闹!”果然听说琴姨娘肚子不舒服,采茵也不敢掉以轻心,她跺着脚嗔怪道:“明知道琴姨娘不舒服,你怎么还在这里与我们胡搅蛮缠,琴姨娘肚子的胎儿若是有什么差池,小心王爷拿你问罪。”她训斥完采茵后,立刻扬声喝道:“来人,速去太医院将王太医请来。” “是。”立刻有两个侍卫答应一声,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采莲有些傻眼,她还有些不死心的指着钟紫苑,呐呐的道:“采茵姐何必舍近求远,面前不就有一位大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