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山河摇落阴阳错(下)
轰—— 山坡之上,叶青阳与风满楼循声望去,山脚下火光冲天,遥遥看见一袭红影在重重人马的包围下左突右撞。 “上官茉莉吗?”叶青阳饶有兴致的背起了手,“明知荣城中可能有我的眼线,仍是义无反顾的冲了上来,她倒是很有勇气。” 风满楼道,“应该是白术明的主意,他们会有后手的。” “山下有多少人。” “三百人。” “他们赢不了的。”叶青阳伸手一招,一只盘旋的飞鹰落到了他腕上,他打开密信查看一番,露出微笑,“魏峥重伤,唐初入狱。” 风满楼道,“唐初怎么会入狱,这应该是下一步才进行的计划吧?” “想必是想用自己换魏峥,太天真了,他不知道只要他唐初一走,无论魏峥是轻伤还是重伤都是死路一条么?”叶青阳放飞了信鹰,“看来是我高看他了,现在小皇帝是真正的孤身一人,倒是让我省事不少。” 突然,他脸色一变。只见围成半弧的火线中跃出一匹披挂红鞍的马,马上的人红衣如焰,眨眼间已奔出数丈,浇上火油的草丛遇上明火,瞬间烧出了更大的包围圈,将原本围困上官茉莉的人反困其中。点火之人丢弃火把,拔出长剑一剑刺死一名试图突破火圈的贼寇。 “那是邗渊……”叶青阳眯起了眼睛,“你去,这里只有你是他对手。” 风满楼领了命正欲上马,叶青阳忽然抬手,“等等,不要理会他们,你去带人把屯粮烧了。” 风满楼一怔,“可……”可那些是洛州百姓救命的粮食啊,若是送回洛州,能救回几百、甚至上千人。 “怎么?”叶青阳的眼睛眯得更紧,“当初搜刮粮草时你不心疼,这会儿才后悔?” 风满楼哈哈一笑,一手搭上腰间的刀柄,“风满楼自挂帅出征以来,杀人不下数万,一将功成,从来不惜万骨扬灰!” “正是如此。”叶青阳霍然拂袖,“去吧。” “是!” 黑夜飘摇,火光如昼。上官茉莉躬身策马,如一道明艳的火舌掠过荒野,看到她身影的江湖客如收到信号一般从藏身处奔了出来,拔出武器与破火而出的敌人交战起来。 上官茉莉挥鞭抽开一名追杀过来的贼寇,直腰勒马,高声大喊,“来一队人随我入密道!” 话一出口,一人扬声应道,“将军府愿随上官女侠杀入敌营!” 将军府?上官茉莉愕然回首,只见晃动的人影里赫然有一张熟悉的面庞,“你是……洛子弧?” 原来将军府真的收到了邀请,可将军府不是已经不过问江湖之事了么?洛子弧可是她义父的独子啊!他,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会出来涉险?她莫名的有些感动。“傻子!乱喊什么?我是去搬粮食的。” “搬,搬粮食也好,杀敌也好。”洛子弧人在马上,看见她还是有些畏惧,“算将军府一份。” “哼,那随我来吧!”她一夹马肚奔了出去,“今日我等便要捣毁梅花山,还这洛州一片清净!” “捣毁梅花山!”洛子弧高喊一声扬鞭策马,一列手持长枪背着长弓的将军府门人紧随其后追向上官茉莉。 邗渊见上官茉莉成功脱身,转手一剑架上了身边一人的脖子,那人也是江湖客的一员,此刻一脸惊恐,“邗渊先生,您这是做什么?” “先前上官茉莉离开白术明的院子时,哪几个人一路紧跟她我可都看在眼里。”邗渊淡淡一笑,“安心去吧,这儿这么混乱,没有人知道你是死在谁手里,好歹能落个抗击敌寇的好名声。”说罢不等那人辩解,一剑割断了那人的喉咙。 杀死内jian后,邗渊反手握剑,抬头之时看到一队穿着黑色轻甲的人马正奔下梅花山。风满楼?邗渊二指成圈一声唿哨,身边的人接到指令且战且退,随后火油泼出,第三道火线燃烧了起来,下山的队伍一阵sao动后兵分两路,试图绕开火线。 身边轻功掠下一人,邗渊有些惊奇,“你怎么来了?现在是谁在照看江浸月?” 来人是白术明,白术明一脸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我是组织者,哪有你们都上战场我一人留在阵地里的道理。江浸月是伤者,自然由大夫照看。” “大夫?”邗渊疑惑不解,“什么大夫能让你这么放心的把他交给他?” 白术明闻言一笑,“自然是世上最好的大夫,皇帝的大夫!” “唐初?”邗渊有些惊奇,“他怎么会来这里?” 白术明笑而不语,向侧让开,数十名白衣跨马的剑客缓缓上前,为首的是一名三四十岁的中年人,他手中握着的长剑没有剑鞘,剑身光亮如水,剑首雕刻的是一枚龙头。邗渊吃了一惊,“‘水龙吟’!你是——” “在下江临渊。”那中年人眉眼冷清,表情严肃,“帝都江家,愿协助众侠士平定梅花山之乱。” 江临渊?风满楼一人一马站在山头上,对准江临渊遥遥拉开了弓。江临渊若有所觉,抬头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风满楼勾着弓弦的手指一颤:好冷酷的眼神。 紧绷的弦缓缓松开,风满楼调转马头向山下奔去。江家的家主,曾经名震天下的剑客,是个值得一战的对手。 长夜将尽。梅花山下火起之时,姑苏与徐宁刚击败最后一名对手,韩黎的马一声嘶鸣,那具沉重的冰棺终于破水而出,搁浅在岸边。 重开宴手里的刀笔架在宇文夺脖子上,宇文夺稳稳的站着,他便也在他身侧站得笔直,湿透的衣角向下滴着水。 好稳的手。宇文夺眼珠微动,重开宴的侧脸静止如一座雕像。“好重的杀气。”宇文夺沉声道,“甚至有胜于我这个上过战场的老头子。” 重开宴也移动眼珠看向他,“不敢当。” “哼,你若以为挟持住我就能逼叶青阳就范,那就太看得起他了。”宇文夺道,“那小兔崽子眼里根本没有我这个爹。” “我知道。”重开宴的眼珠转了回去,继续平静的看着几人围着冰棺忙活,“但他不会看着你死,像我和叶青阳这种人,若是想杀一个人不会希望他死在别人手上。” 宇文夺气息一沉,“不错,那小兔崽子恨我的程度不亚于恨李唐皇帝。” “他只是想报仇?我看不是吧。” 宇文夺明显一顿,重开宴笑了一下,“他从花城之战后得到了一个东西,你见过那个东西吗?” 宇文夺回忆起叶青阳曾说过的话,不由得转头认真看了重开宴一眼,“你是活人吗?” 重开宴偏头回看,“我像是死人吗?” 你是真不知道自己已经死过一次还是在装傻?宇文夺道,“我没有见过那东西,但是他似乎……坚信有某种力量能够帮助他救活他娘。” “起死回生?”重开宴有些意外,“原来这不是他四处传播的谣言,他自己也是这么坚信的吗?” “何止坚信,我看他已经疯魔了。” 重开宴若有所思,“所以,他从没有染指天下的野心,但正因目的单纯浅显,他比任何人都要疯狂。” 宇文夺叹了口气,“杀了我吧。” 重开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是个好提议,这样叶青阳肯定更加恨我入骨。” 宇文夺仰头望天,“杀了我吧。” 刀笔一动,他是真的起了杀心。姑苏回头看来,唤了他一声,“阿宴。” 重开宴手上一顿,终究是收起刀笔从宇文夺身侧走过,“抱歉。” 宇文夺拳头紧攥,怒吼一声,“没胆子的孬种!杀了我啊!” 姑苏跑上来拉住重开宴的手,生怕他真的一刀杀了宇文夺,重开宴表情淡漠,“先后失去了爱人与荣耀,现在还会拖累自己的儿子,他不想活。” “你不能杀他。”姑苏仰头看着他,“他是护国将军。” 重开宴眼帘微垂,“我不会的,他这条命我背不起。”他摸了摸姑苏的额头,发现她的烧已经退了,“你是蟑螂么?那么严重的内伤一晚上就好了。” 姑苏微微一笑,“因为我还不想死。” 重开宴面无表情的掏出药瓶,“把剩下的大还丹吃完。” “你吃我就吃。” 真是似曾相识的对话。这次重开宴把药瓶往她怀里一塞,径直走向冰棺,姑苏撇了撇嘴,紧跟上去。 韩黎长剑拄地立在一旁,“小兄弟你要想好了,这冰棺一开,徐莺莺的rou身会立刻开始腐化。” 徐宁长呼一口气,坚定的点了点头。韩黎一剑插入冰棺边缘的缝隙中,徐宁浑身一颤,仿佛那一剑刺在了自己身上,韩黎手上不停,咔嚓咔嚓的破开厚实的寒冰,没半天便挖出一道沟壑来。 “师父,师父……”徐宁咬着牙发着抖,“师父对不起……我害死了静儿,我还害了好多人……”他抬起手中的长剑,“我答应过别人,将你下葬后便将自己千刀万剐,可是要让我看着……” 要看着她在他面前腐烂,看着曾经的梦想灰飞烟灭,他承受不住这样的痛苦、这样的绝望。 他抬高手臂,做了个饮剑的动作,韩黎自顾自忙活着,看起来毫不担心。徐宁心一横牙一咬,正欲一剑刺下去,一根手指点在剑身上将长剑挪开,重开宴开口叫停,“不要开棺。” 韩黎回头看了他一眼,重开宴道,“如果是真的呢?” 韩黎无可奈何,“不是老头子不解风情,徐莺莺已经死了十年了,她的身体看起来没有腐烂,谁知道里面已经成什么样了,死而复生不过痴人说梦。”他长剑拄地长叹一口气,“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