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角声孤起夕阳楼(上)
【角】 “所有悲欢离合,到最后,都不过奉于说书人。” 【第十二章角声孤起夕阳楼】 “霓裳姐,你看我这把古琴如何?” 北辰殿中,裳月阁前,双腿交叠端坐在高背红木椅上的白衣善才敛眉垂眸,十根纤柔葱白的手指勾抱琵琶,一手转动弦轴一手拨弦试音,一身气息安静恬淡,连那丝绸的衣角也似凝止在空中。面前的少年已经喋喋不休了半个时辰,她却当他不存在一般。 “全身包浆的紫檀、榉木、黑胡桃的古琴、琵琶、二胡、筝、扬琴、柳琴、横笛、箫我这里已各有一架,你不必再费心送来了。”白衣善才手指微动,将琴头上那一点细不可见的灰尘拭去。 “霓裳姐,你还未听过这琴的音色,别这么快赶我走嘛。霓裳姐,你听着。”少年横抱长琴手搭琴弦轮指一扫,弦声如银瓶炸裂,一股暗劲随声射出。 白衣善才抖开衣袖抬手一挥,掌风将迎面射来的暗器笼入袖中,纤白的五指如昙花般一收一放,十四颗琴钉锒铛坠地。 少年面不改色举琴下砸,木屑飞溅中一道寒光如洪倾泄,握剑的手腕迅速翻转,一击刺中善才身下的红木椅。一击即中,寒光顿住后显现出原本的模样来,那乃是一把剑光如水的轻薄长剑。 两人对视一眼,少年咧嘴一笑,剑刃一转,红木椅的一条腿顿时炸裂。 三条腿并不影响椅子的平衡性,白衣善才一手抱琵琶,另一只手向前伸去,欲夺少年手中之剑,少年撤身回闪,一脚扫出踢断了另一条椅腿。 白衣下摆一扬,少年侧身一滚闪开对方一记下劈腿,盘踞在地出手一刺,又一根椅腿炸断后他已飘身而起,却来不及撤走,白衣善才的第二记鞭腿直接将他扫出大门。少年一路翻滚出很远才“嗵”的跌进围墙下的芍药丛中。 白衣善才收回右腿重新架到左腿上,继续端端的抱着琵琶。 灰头土脸的少年以剑驻地起身回望,当他的目光移至那只剩一条腿的红木椅上时,嘴角剧烈的抽搐了几下。 白衣善才低头看着他,“放弃了么?” 少年深吸一口气,咧嘴嬉笑,“没有哦。”身影一闪,他再度握着长剑冲了上去。 白衣善才微微凝眉,双手一扬,那琵琶飞上半空,只见雪白的衣袖长挥,袖风如铁,击打在不断劈砍的长剑上发出犹如金属交击之声。交手数招后,一条长袖卷住长剑,另一条拍在少年腹部,再度将少年击飞出去。 哒。琵琶重新落回她怀中,修长的五指依次搭上琴弦,指甲与弦面接触发出轻响。 走为上策!剑尖插入地面,少年倒滑出去几丈,忽然扭转方向奔向墙头,提起轻功跃了上去,白衣善才抬手遥遥一招,一股吸力直袭少年后心,忽然凌空射来一道疾影,她顿了一下,少年已翻墙进院了。 白衣善才没有再追,看着两指之间夹住的那物,陷入了沉思。 那是一枚铜钱。 白衣善才抱着琵琶缓缓起身,那把只剩一条腿的红木椅终于翻倒在地,整把椅子在瞬间分崩离析。 一汪秋水波光潋滟,几片枯黄的落叶漂浮在水面上,悠悠的打着转,金红黑三色的锦鲤在重重藻荇间自在穿梭,一只手垂在水中,一条锦鲤游过来啄了一口,那显然不是什么食物,可却任由它啄食并无其他反应,很快,一大群锦鲤都围了过来,在那只手附近游来游去,似乎很好奇那是什么。 那只手的衣袖铺散在水中浮现的假山山石上,黑色底料上以金色的细线绣了些什么,无法看个真切。 手的主人仰面躺在山石上,面白如玉,一条深红的发带披垂下来,与墨发相映衬,那人睁着眼睛看着天,天边的火烧云倒映在水中,水光又映照着他的脸,宛如雕塑。 江水寒一进院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这本是仙境般美好的一幕。 直到一旁的阁楼被人一脚踹开,里面的人骂骂咧咧的走了出来,“他妈的,自己捡回来的娃自己不养,老子快被他烦死了!” 那人一身蓝衣,身形颀长俊朗不凡,怀里抱着个不断哭闹的孩子,江水寒见状懵然:这两个男人是谁?这孩子又是谁? 躺在山石上的人冷冷开口,“他饿了。” “老子可不知道他饿了吗!问题是你有奶吗?” 那人脸色阴沉。 “你没有老子凭什么有。”他低头吼道,“不许哭!” 山石上的人收起湿淋淋的手站了起来,如此可以看到那黑衣上绣着的是一只金色巨凰。凤凰是无头的,只绣到领口为止,显然那人的面貌本身构成了“凰首”的部分,结构搭配可谓绝妙。 那人落到水池外的地面上,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将手擦拭干净。他从不把脏手往衣服上擦。 “你最近有些过于放肆了。”那人一边走来一边道,“楚骊歌。” 行,得,每次只要被他连名带姓叫名字他就害怕。楚骊歌撇着嘴走向厨房,途径江水寒身侧时瞪了他一眼,害得江水寒以为他要杀人灭口。 楚骊歌走了,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江水寒清咳一声,“打扰了,再会。”说完就想闪走,“啪”的一声,他手中反握的长剑到了另一只手里。 少年转过身来低喊一声,“我的剑!” “这把剑名为‘清秋’。”夺剑之人横托剑身,细细打量。这剑质地清凉如玉,剑光如水,显然是把神兵利器。他看着眼前这名有着熟悉面容的少年,眼底有复杂的神色,“你姓江?” 江水寒一脸疑惑,“你认识我?” “我见过与‘清秋’相对的那把‘楚天’。”他一指点在轻薄的剑身上,缓缓滑动,熠熠剑光映着他白玉般的指尖,“这两把剑出自同一名师之手,外形也如孪生兄弟,‘楚天’看起来更沉稳一些,不如‘清秋’锐气。”他声音低沉,“你叫什么名字?” “江水寒。”他的话语里竟有种让人不得不应答的力量,江水寒抬头看他,面前的年轻人不过二十出头,深红的发带只扎住了发尾,面容带着种书卷气,只是表情过于冷漠。 “啊!”他忽然大叫一声,“你见过我哥?” 那人点了点头。 江水寒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神情急切,“他这三年音讯全无!他现在何处?可受了伤?可有吃有穿有地方住?” “他在哪里和我有什么关系。”那人声音冷硬,江水寒一呆,随即松开了手,那人将长剑收入鞘中,一手揉搓着被拉扯过的衣袖,脸上有淡淡的反感。 吱呀一声,院落一头的厨房门被推开,楚骊歌敲了敲门框,“喂,做饭。” 清秋剑在手中轻巧旋转一周,那穿着黑衣的年轻公子径直朝厨房走去,江水寒焦急的跟了上去。“你到底是何人?把剑还给我,我有急事!” 进门一看,一位蓝衣女子坐在桌边,样貌清秀,笑容温婉,正在给孩子喂米汤,江水寒看到她十分意外,“姑苏姐?” “小寒。”姑苏微微一笑,她在北辰殿待了一段时间,自然认得这少年,“过来坐。” 那人将清秋剑丢给楚骊歌,自己走到水池边,“哗”的捋起袖子,抬手将挂在墙上的菜刀取了下来,用水一冲一沥“笃”的剁在砧板上,“吃什么?” 姑苏道,“海带汤。” 楚骊歌长剑在手抛接几下,“蛋炒饭。” 江水寒惊叫一声扑过去抢,楚骊歌高举着手,以他的身高怎么也够不着,情急之下一脚下去,楚骊歌“嗷”的一声叫了起来,“你这小兔崽子怎么踩人呢!” 江水寒左脚踩完接着踩他右脚,楚骊歌举着剑满屋子跑,江水寒满屋子追,姑苏怀里那个还没有名字的孩子看着他们睁大了眼睛,呼呼的圆撅着嘴。 哼,无聊。咔的一声,某人单手握碎了一枚鸡蛋,蛋液流进瓷碗中,不带一片蛋壳。 真熟练。姑苏看着那个点火炒饭的人,忽然感到一种奇妙的温馨感,“公子,齐姑娘的孩子,该有个名字吧?” “你取吧。”他揭开另一个锅子,开始煮海带汤。 “我?”孩子伸手揪着她的头发往嘴里送,她掰开他的小手将头发一根根抽出来,“乳名吗?”正式的名字怎么都应该等韩老将军给他取吧?说起来这位青衣侯不准备把孩子还给韩家么?那可是韩黎老将军的外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