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四章 母后皇太后拍桌子了!
“鲍湛霖的折子,”慈安微微皱眉,“有些话,说的吞吞吐吐的……” 说到这儿,拉出御案的抽屉,取出鲍湛霖的“沥陈小宗入继大宗弊曷胜言仰祈睿鉴事”一折,翻了开来。 “什么‘长幼倒置’,”慈安一边儿看着折子,一边儿说道,“什么‘背恩逆伦’,还有什么……‘骨rou惨变’——‘皆臣下所不忍言之事’……” 几个大军机,都是心中猛的一沉,文祥脑中,更是轻轻的“嗡”了一声。 慈安合上折子,问道:“这些个话,说一半留一半,嗯,那个……语焉不详的,都是说的什么事儿呀?” “回母后皇太后,”关卓凡迟疑的说道,“鲍湛霖说的,大约是……张太后和其兄弟的事情。” 顿了一顿,“张太后,就是折子中提到的昭圣皇太后——孝宗的皇后,武宗的生母。” “就是……‘皇伯母’?” “皇伯母”三字入耳,几个大军机,人人心头一紧。 “是,”关卓凡说道,“世宗将孝宗由‘皇考’改称‘皇伯考’,张太后就跟着改称‘皇伯母’了。” 顿了顿,“武宗无嗣,张太后和杨廷和等朝廷大臣,定策立世宗为嗣皇帝。彼时,前往封国奉迎嗣皇帝的,一共有六位大臣,其中一位,就是张太后的弟弟寿宁侯张鹤龄。” “哦?就是说,这位寿宁侯,有……‘拥立之功’了。” “是!”关卓凡说道,“世宗登基之后,张鹤龄以功晋封昌国公,不过……唉!” 顿了顿,“三年后,经‘大礼议’,世宗追尊本生,改孝宗为‘皇伯考’。<>改张太后为‘皇伯母’,张太后‘圣母’的尊号,也转到了世宗本生母章圣皇太后蒋氏的身上。” 慈安的秀眉,轻轻一挑。檀口微张,想说什么,忍住了。 鲍湛霖的折子,说过世宗为本生母上“圣母”尊号,但是没有说过。这个“圣母”的尊号,原先是张太后的。 “张鹤龄……”关卓凡踌躇了一下,“削爵、降职、居闲,后来……以罪下狱。” “啊?” 慈安呆了一呆,说道:“这个张鹤龄,犯了什么大罪吗?” “母后皇太后明鉴,”关卓凡说道,“前明不比本朝,前明的宗王和外戚,一向骄纵不法。张鹤龄兄弟亦有不自检点之处,不过,实话实说,并无死罪。” “死……罪?” “张鹤龄受刑不过,瘐死狱中。” “什么?!” 下边儿的军机大臣们,听得清清楚楚,“上头”的呼吸,明显的重了起来,但是,没有人敢抬头。看一看,母后皇太后的面色,变成了什么样子? 过了好一会儿,慈安轻轻吐出一口长气。说道:“你方才说的是……‘兄弟’?” “是,”关卓凡说道,“下诏狱的,还有张鹤龄的弟弟张延陵。” “这个张延陵……后来怎么样了?” “明正典刑……斩首。” “啊!……” 好像有一种力量,将养心殿东暖阁内的空气,从四面八方向房间中央收拢着。<>愈收愈紧,致密、沉重,令人窒息。 过了好一会儿,慈安又轻轻吐出了一口气来,说道:“这就是鲍湛霖说的……‘长幼倒置’、‘背恩逆伦’……‘骨rou惨变’了?” “呃,回母后皇太后,”关卓凡说道,“不是……或者说,不仅仅是……” “什么意思?” 关卓凡满脸的踌躇犹豫,过了片刻,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把话说了出来: “回母后皇太后,张太后为胞弟苦苦求情,最后,竟然在世宗面前……跪了下来。” 慈安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你……说什么?” 关卓凡咽了一口唾沫,艰难的说道:“回母后皇太后,张太后为胞弟苦苦求情,最后,竟然……在世宗面前……跪了下来。” 慈安没有说话。 养心殿东暖阁内,一时之间,安静极了,“上头”愈来愈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军机大臣们,都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的紧紧的。 “啪!” 声音虽不大,但清清楚楚,是击案的爆响! 自辛酉年“垂帘听政”以来,母后皇太后从未有过这样的举动! 她一向温婉柔和,“叫起”的时候,对于臣下,重话都不会说一句,甚至在被人气哭了的时候,也是如此——肃顺、恭王、醇王,都干过类似的事儿。 况乎击案——拍桌子?! 关卓凡当即撩袍跪倒,五位大军机,一起伏下身去。<> 过了好一会儿,慈安终于开口说话了。 “如果我自己的弟弟犯法了……” 声音不高,但微微颤抖,听得出来,她在努力抑制自己激越的情绪。 “……国家有制度,该怎么处分就怎么处分,就算是冤枉了他,也是合该他倒霉,我是不敢为他求情的……” 说到这儿,一声冷笑,“我可比不了这位张太后!‘母后皇太后’什么的,‘圣母皇太后’什么的,不做也就不做了,有什么大不了?可是,叫我向自己的胞侄下跪、磕头,这样的事儿,我,我……还真是做不出来!” 五位军机大臣,此起彼伏,连连叩首。 “就是这么着……”慈安的声音,变得十分干涩,“也没有把她弟弟救下来,是吧?” 关卓凡低声说道:“是……” 慈安又是一声冷笑,说道:“方才,我还在掏心窝子,说什么,‘像前明世宗皇帝那样,一定要认回自己的生身父母,倒是更合人伦的’,现在看来,这位世宗皇帝眼中的‘人伦’,除了自己个儿的生身父母,竟是再没有其他的人的位置了!” 大军机们停止了叩首的动作,但是,没有人敢说话。 慈安咬着细白的牙齿,“这样的皇帝……” 军机大臣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不过,母后皇太后终究忍住了,没有把下边儿的话说了出来。 母后皇太后说的是:“折子里说什么……‘减杀丧仪’——又是怎么回事?” “回母后皇太后,”关卓凡说道,“张太后为胞弟求情不果,一病不起。张鹤龄庾死狱中,噩耗传来,张太后病体支离,经受不住,便……崩逝了。” 顿了一顿,“一俟张太后升遐,世宗便下旨,杀掉了张延陵。” “上头”传来了轻轻的指节敲击桌面的声音。 “母后皇太后明鉴,”关卓凡轻声说道,“这种情形下,张太后是不可能……风光大丧的。”
慈安“嗯”了一声。 “还有,”关卓凡说道,“张太后的本谥是‘孝康敬皇后’,后来改成了‘孝成敬皇后’,嗯,那是前明崇祯十四年,或者,拿南明自个儿的说法,是‘弘光元年’的事情。” “南明?‘弘光元年’?”慈安想了一想,反应过来了,“那个时候,本朝不是已经入关了吗?” “是。” 慈安皱了皱眉,说道:“世宗、张太后,距本朝入关,都已经好几代了吧? “是。” “都这种时候了,”慈安说道,“怎么还有功夫……去折腾几代之前的一个太后的谥号?为的什么呀?” “回母后皇太后,”关卓凡说道,“说是张太后的谥号,犯了兴宗的常皇后的讳,呃,要避讳。” 慈安愣了一愣,说道:“兴宗……这是哪一位皇帝啊?” 关卓凡连忙说道:“臣说的不明白——这位‘兴宗’,指的是明太祖的太子朱标,他薨得早,并没有做过皇帝,是皇太孙惠帝登基之后,追尊本生父为‘兴宗’的。” “哦。” “明惠帝追尊嫡母常氏为‘孝康皇后’,”关卓凡说道,“不过,明成祖即位后,改‘孝康皇后’为‘敬懿皇太子妃’,因此,张太后的‘孝康皇后’,本来是没有和常皇后的谥号犯重的。” 至于朱棣为什么要将他大嫂的谥号,从“皇后”贬为“太子妃”,不需要关卓凡进一步解释,慈安也能默喻。 “可是,”关卓凡继续说道,“南明那帮子人,不晓得为了什么,又将常皇后的谥号,从‘敬懿皇太子妃’,改回了‘孝康皇后’,这样一来,张太后的谥号,就和常皇后的谥号,犯重了,于是……” 说到这儿,打住了。 “就是说,”慈安说道,“一位正正经经的皇后,要给一位……从来没有真正做过皇后的……让路?” “呃,是。” 慈安重重的冷笑了一声,说道:“弘光朝廷的君臣,不晓得是怎么想的?大敌当前,不想着励精图治,不想着整军经武,不想着爱抚民力,一天到晚,净折腾这些莫名其妙的玩意儿!怪不得……本朝兵锋所指,摧枯拉朽!” 哇,母后皇太后这番话,见解既精,气势又足,可真不大像她平日…… “是!母后皇太后圣明!” “咱们……可是不能学他们!” “是,臣等谨遵慈谕!” “不能学他们”——似乎……若有深意? “宝廷、鲍湛霖的折子,”慈安朗声说道,“该怎么处置?嗣皇帝的事儿,该怎么办?——你们几个,看着办吧!” “是!” “是……” 大军机们,参差不齐的应答着,每一个人,都感觉到了如山般的威压。 “好了,都跪安吧!” 微微一顿,“轩亲王……留一留。”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