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其实这一层君喜天住的,基本上不是坏人。事实恰恰相反,应该说他们都是好人,好得不能再好的人!他们是君子!这也是“君喜天”中“君”字的来历。他们君子方面体现在:这次要出兵,妖皇摩伽号令各洞天福地都协助,但是君喜天迟迟不应诺。他们倒不是要反了妖皇。而是他们那儿做任何事,都要大家一致决定。真的是一、致、决、定!这样才可以。 他们一致决定尊妖皇的令为是。这就免除了他们不忠不义的罪名。事实上他们也没法儿不忠不义。因为如果要不忠不义,也要一致同意的。那么大风险、要那么大动静的事儿,要大家一致决定,也很困难的啦! 哦对了,像这出兵么,也是大事。君不喜天的君子们,商量来商量去,要怎么奉承妖皇摩伽这道命令才好?他们商量不出一个办法来!于是就迟迟不能应征了。人家要是指责他们,他们还振振有词呢:讨论一个问题要用很久,你们说不好吗?可是,为什么呢?如果什么决定都交给一个人做,那当然是速度比较快的,可是,速度快就真的好吗?如果速度快了,事儿却错了,噬脐莫及,那哪里比得上慢慢来、但是不要错呢! 很难反驳他们这个观点。曼殊也不去反驳。只不过她让晨風帮君不喜天制订了一个出兵方案,然后用武力陈在君不喜天的边界,问他们:“一致同意通过这个方案吗?” 废话!不通过这个方案的话,当场就刀兵相见了好吗!虽然君不喜天的君子们对于晨風这个方案也还有各种各样的微词……但是跟直接被人打破门口比起来,两害相权取其轻,这个很好取舍了啦!他们立刻就通过了晨風的方案! 搞定了君不喜天之后,出兵就很顺利了。灵州猝不及防经历了妖魔的迅猛攻击。这场大战,很快有了名字,叫作崩世之战。 这一场战,叫整个世界都崩盘哪! 虽然很多正派修灵士,捶顿足,泣泪尽而继之以血,认为世界末到了。但也有不这样想的人。 譬如明洛织,第一次看到一场战争,并不是什么国王在争地、而是一个族郡在争他的生存权、被承认作人的权力。这让明洛织觉得心醉神迷。 甚至还有采晨家的公子采暮青,明明是正派人士,但是看着妖魔,也会觉得同。打起战来之后,他本来想着,总不能看着自己修灵士这边的人死的,一定要站在正派这边,跟妖魔们拼得你死我活了。他活得好好的,又实在不想拼死。不拼死么,为正派人士的名门公子又不好意思。正在为难的时候,没想到曼殊采取的是“搀沙子”的办法。一下子,灵民们跟妖魔们就交织掺杂在一起,分都不容易分清楚了。这还怎么打?采暮青想着:这样子好啊!都不用打了!他倒是暗暗欢喜的。 不过天界还是很快给了灵界援助——啊,可不是妖界僭越称的什么洞天福地那个天啦!而是沈颐、晨星他们呆的正经天界啦!——他们还没有正式参战,不过颁下了照妖镜。 有了照妖镜,要分清妖魔和灵民就容易了。虽然妖魔仍然会劫持灵民。这战至少是有能打的可能了。 说是能打了……但是打得毕竟艰难。有些王者实在撑不住,就降了。 为什么天界没有在第一时间就直接参战呢?有一种说法就是,天人要考验人间王者的坚贞。 理论上来说,只要人间的修灵士们好好儿的撑下去,天人们还是会来帮助人间摆脱妖魔的袭击的。但是有些王者真是经不起考验啊,明明知道天人还在、就有希望。可是他们还是这点时间都撑不住,还就真的降了。不但降,而且有的人还是忍辱负重、付出自己的灵魂和**而降的! 譬如说涸谷郡王,办了几件蠢事,结果要把他郡里的第一翩翩佳公子,明月公子,送出去和亲了。 这几件蠢事的第一件,是去年他生,摩罗城王使者来送贺礼。而摩罗城王对待妖魔的态度近来比较暧昧,涸谷郡王就认为摩罗城王居心叵测、派的是细,就把使者咔嚓了,礼物照收。 摩罗城王哪忍得下这口气,真的降了妖魔,然后派大军往涸谷郡压在边境,要讨个说法。 涸谷郡王的第一反应是很得意:“瞧瞧,我说他们居心叵测吧?” 是,是!您老铁口直断,您老算无遗策!成了吧?可光得意没用啊,总得给人家一个说法吧?人家大军等着呢!于是涸谷郡王的第二个反应是:向另一个邻居:荭城求助。 要说荭城呢,确实跟涸谷郡几代友好,所以前几年荭城君迎娶王后时,涸谷郡王应该送份贺礼。 不幸涸谷郡王又犯起了小气的毛病,只准备了一担烟叶、一担砖茶,扎了红缎带,派了辆马车送去——马车倒是华丽,但不是留给荭城君的!卸下礼物就回来。涸谷郡王居然有脸像长辈似的感慨说:“婚典还是从简好啊! 当时荭城君没说什么,充分的展示出了涵养功夫,礼物照收。这次涸谷郡王去求助,荭城君就把先前那份礼物原封不动送了回来,道:“听说这对涸谷郡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就请用它们去打战吧!”然后意味深长的加了一句话:“战事还是从简好啊!” 说是说妖魔跟灵民全面开战,一切小矛盾都应该放在一边,只以大局为重——但是荭城君显然认为,跟涸谷郡王讲不上什么大局。 摩罗城大军就不客气的挥戈直入了。 九之内,连克九城,纵向撕进约百里之深。 摩罗城王本来也没想到能达到这样的战绩。本来也还算强大的涸谷郡,在当今涸谷郡王嶙古的治理下,短短十多年,竟变得如此不堪一击。摩罗城王兴奋起来,原本还只想讨点小便宜的,如今放心命令将:“扩大战事,能打多远打多远!” 七天之后,锦子关附近,涸谷郡一位田老将军终于把摩罗城军了这件事,沉着脸道:“备衣。” 备的是麻衣。 他麻衣素冠去宫外,求见涸谷嶙古。近臣说:“大王不见客。”他往宫门口一跪,就开始骂。要不怎么说别招惹文化人呢?他不带一个脏字,骂了几个时辰不带重样,还越骂越来劲儿了。骂一段,后头“哗”鼓一阵掌。听众越聚越多,挤挤挨挨。里头有老大爷的声音:“真不愧是本郡第一公子。”小姐的声音:“梅香,扶我一把!我要晕了……太特么帅了!”大小伙的声音:“快抄下来!明天当咱们的作业卷子,交给塾师去。”还有“偷公子的一根发簪,你说能卖多少钱啊!”——嗯,最后这谁的声音?衙役板着脸出来维持秩序了:“偷鸡摸狗的给我站出来!” “让开让开全让开!”宫中侍卫清场,把门外围的那满地人,管他乐不乐意,全赶走了,树起步障,涸谷嶙古挪动肥圆的小腰,一颤一颤的亲自出来了,手里还捏块手帕挡着鼻子,嫌宫外太臭。 “王座!”明月公子立刻直腰,“童男童女送出去,百姓离心离德;如果再杀了田老将军,这叫自断臂膀。摩罗城从此再无顾忌,我们要遭殃的!” “唉唉。”涸谷嶙古挥了挥手帕。 咦,他这次怎么没有嫌忠言逆耳拖入大牢? 咦咦!他眼圈怎么有点红?那块手帕难道是用来擦眼泪的? 明月公子有种很不祥、很不祥的预感:“陛下!难道您——” “我已经把头砍过去了。”涸谷嶙古拭了拭眼睛、又撸下一大把鼻涕,嫌恶的看着手帕,近臣赶紧给他换一条。 “你——”明月公子差点没背过气去。 “然后摩罗城背信弃义,不跟我和谈,他们反而打得更凶了。哇!”涸谷嶙古说到伤心处,哭得气噎声断,近臣忙给他捶背揉肩。 “他们当然背信弃义!”明月公子毫不客气的吼道,“他们压根儿没打算守信过好吗?有个强盗来打你,你有一条狗还能咬他几口,强盗嫌烦,跟你讲,杀了狗请我吃,我就不打你了。你还真杀了,强盗吃饱了,当然打得更欢了。你以为呢?!” “你……卿你好凶……”涸谷嶙古哭湿十六条手帕,咬着第十七条手帕边,眼泪又往下滚。 明月公子喘过一口气:“陛下现在有什么打算?” “现在么,”涸谷嶙古点着胖手指,“幸好……你知道我已经没相没将,军资真的不够了,有孩子的老百姓也都闹逃跑——” “这叫幸好?!”明月公子又气往上冲。 “幸好的在后面啦!”涸谷嶙古连连摇手,“你听我说呀!那个,其实我士兵也缺……”在明月公子要杀人般的凛厉目光下,吓得把正题一口气丢了出来:“曲畹将军说把你献出去,他就撤军!” 明月公子闭了闭眼睛。 “你知道的,”涸谷嶙古好心跟他解释,“都说曲畹将军有断袖之癖。他曾经——” “我知道。”明月公子涩声回答。 “谁叫卿你太美了……”涸谷嶙古不无遗憾道。唉!他曾经流着口水暗示明月公子:卿,如果你是我妃该多好啊!还有:如果卿你不介意,本王其实也不介意……明月公子立刻表示他很介意。这成了涸谷嶙古心头永远的痛,从此再也没有重用过明月公子,上谏也不听、奏表也不看,事实上把明月公子从朝政中排挤出去了。 “现在好了。”涸谷嶙古百感交集的点点头,“现在你终于有机会为国捐躯——” “早干嘛去了?!”明月公子连珠炮的爆发,“我在粮政上的建议你不听!我在军政上的建议你不听!现在倒霉了吧?倒霉临头了你叫我捐躯?!” 涸谷嶙古恼羞成怒把小手帕往地上一摔:“你去不去?” 明月公子冷笑:“你不怕我过去得了宠讲你坏话?再说我有天失宠了他又来打你怎么办?” 涸谷嶙古跺着胖脚,尖声问:“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明月公子干脆利落的回答。 “好。”涸谷嶙古居然也就干脆利落的接受了。明月公子扭头走开,涸谷嶙古也就看着他走,看他走出几十步,指着他背影跟左右讲:“瞧吧,我们亡郡,都是他的责任。” 明月公子一口老血闷出来,子摇晃一下。 “卿!”涸谷嶙古惊呼着赶上去,亲手抱住他。哇这手感——哦不,重点是卿体怎么样?早听说卿体弱,有旧疾,时不时就会晕倒。唉这嘴角、这下巴、这细脖子、这口染了红艳艳的血,怎么让人更加的…… “陛下请自重。”明月公子勉力拍开他的狼爪,“请以江山社稷为重。” “行,行。怎么都行。”涸谷嶙古诚恳道,“不过外头退不了敌还得说成是你的责任。你理解的吧?谁叫我是君、你是臣……” 都被打成这样了,推责任有个用啊! 自从明月公子拒绝了为郡捐躯之后,涸谷嶙古倒也打算振作一下,可惜奇迹并不是那么容易出现的。曲畹大军bī)临涸谷郡都,驻地旁边的那座高山,爬上去之后,已经可以遥瞰涸谷郡都的城墙与屋顶。 曲畹将军并且封锁了涸谷郡都附近的一切道路,都城里的存粮毕竟有限,“大饥,人食人”眼看只是时间问题。 涸谷嶙古说到做到,把责任都推到明月公子头上,说他自私不肯捐躯才害得大家遭殃等等等等……可惜推卸责任填不饱肚子。眼看粮仓一天比一天空,百姓就快要哗乱了。 反观摩罗城军营,一切井井有条,夕食的炊烟从容升起。曲畹亲自巡视全营,嘱咐将士:要小心哪里蹿出一支勤王军,救了涸谷郡王。虽然可能很小……总是小心些罢! 恰此时卫兵来报:“有人从涸谷郡都出来,求见将军!” 曲畹问:“谁?” “自称是明月公子。” “……”曲畹黑幽幽的眸子凝了凝,才问,“怎生形容?” 声音有点不稳。 “轻衫玉带,单人仗剑。” 曲畹又静了一会儿,低声做了吩咐。 明月公子被很客气的迎进军营、送进军帐,帐中坐的却不是曲畹将军本人,而是个穿着宽袍大甲、戴着木面具的家伙,自称曲畹将军使者,全权代表将军。